好书·推荐 ｜ 陶文钊《新政以来美国政治保守主义的演变》

美国从20世纪30年代到70年代是自由主义政治占主导地位，80年代直到现在是保守主义政治占主导。但两者之间的斗争起起伏伏，一直存在。陶文钊研究员新作《新政以来美国政治保守主义的演变》今年8月由我社出版，书中聚焦罗斯福新政以来80多年间美国政治保守主义的演变，包括罗伯特·塔夫特与反新政保守主义、戈德沃特与五六十年代的保守主义运动、新保守派的崛起、里根时期的保守主义、伊拉克战争与新保守主义的衰落、右翼民粹主义的茶党运动、特朗普与右翼民粹主义等内容。作者认为，美国保守主义的现状的特点是庞杂和分裂，并且这种混乱还将持续下去。

结语   政治保守主义何去何从

（节选）

美国政治保守主义几十年来演变到现在，这种状况是怎样造成的呢？

一

现在我们要说起美国两党，很自然地认为共和党主张保守主义，民主党主张自由主义。其实这有一个发展过程，新政以后的相当时期内，共和党和民主党里都有保守派和自由派。1939年至1953年担任联邦参议员的共和党保守主义的旗手、参议员罗伯特·塔夫特三次冲击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均告落败，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当时共和党内的权势集团是以纽约州州长杜威为首的一派，他们执掌着党内的大权，堪称“造王者”，这个集团是倾向于自由主义，或者说是温和的保守主义的；第二，保守派还不是共和党的主流派别，它在党内的势力还相当有限，无法挑战这个东部权势集团。新英格兰地区加上纽约州、宾夕法尼亚州的共和党人相当时间里是党内占主导地位的自由派，实际上是温和的保守主义。同时，由于历史的原因，民主党里也有相当强大的保守势力，尤其是在南部。唯其如此，塔夫特可以在国会里与南方的议员组成联盟，抵制罗斯福的某些新政措施，充分显示其权力。

如果在两个党内，温和派都是主流，那么美国社会就比较容易达成共识，因为两个温和派之间的差别比一个党内的温和派与极端派的差别要小。大体说来，由于罗斯福的新政拯救了美国的资本主义，新政的措施贯彻到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改变了美国社会的面貌，因此直到70年代美国政治保守主义都处于弱势地位，即使在艾森豪威尔执政时期也不例外，艾森豪威尔自称是“自由派”。艾森豪威尔并不反对新政，他自称实行的是“新共和主义”“温和的共和主义”，他并不反对福利国家，保留了新政的大部分举措，甚至还在新政的基础上把它完善了一些。整体说来，从新政直到70年代都是新政自由主义主导美国政治的时代。著名保守主义理论家拉塞尔·柯克写道，在他写作“《保守主义的思想：从伯克到艾略特》时，保守主义已经溃不成军，自由主义在美国不仅占据主导地位，而且是唯一的思想传统。”里根也认为，50年代美国的保守主义是散漫的、支离破碎的，没有一个统一的声音。直到70年代，作为美国新保守派思想源头的屈瑞林仍然认为，在当时的美国，自由主义不仅是占统治地位的，甚至还是唯一的知识分子传统。

但保守主义运动是一直在发展的。四五十年代保守主义的著作在美国开始风行，保守主义的意识形态也开始得到相当广泛的传播。以小威廉·巴克利和他的《国家评论》为核心的保守主义的主流逐渐形成。在此基础上，1964年共和党保守派的旗手参议员戈德沃特竞选总统。他的小册子《一个保守派的良心》成为保守主义的“圣经”。戈德沃特大胆尝试了以右翼民粹主义来推动政治保守主义，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功。此后的金里奇、福克斯新闻等也是如此。虽然戈德沃特竞选失败，但仍然赢得了南部五个州的选票，而且把保守主义运动推向了西部。通过竞选，共和党在原来组织松散的地区建立起了基层组织，推动了共和党在地方上的发展。

二

里根执政无疑是美国政治保守主义的巅峰。里根推行了一系列保守主义的议程。在处理对苏关系上，他和戈尔巴乔夫达成《中导条约》，苏联销毁了已经部署的2000多枚中程导弹，而美国承诺的基本是不再部署本来打算部署的潘兴II导弹，美国显然占了便宜。里根还发起了“战略防御倡议”（“星球大战”计划），苏联不顾国力，与美国进行军备竞赛，结果经济形势每况愈下，成为几年后解体的一个重要原因。

里根政府无疑是一个没有先例的保守主义的政府，许多政府的重要岗位为新老保守派占据着。但里根本人既是个保守主义者，又是个现实主义者，他有自己的见解，因而没有大权旁落，被那些保守派牵着鼻子走。而且因为他自己是保守派，他也不怕那些保守派的批评，比如对戈尔巴乔夫的看法他跟许多保守派都不一样。而里根最信任的阁员是担任了6年半国务卿的舒尔茨，一些保守派与舒尔茨格格不入，舒尔茨也几次要求辞职，都被里根挽留了，两人合作得很好。里根政府还有一个温和派的轴心，使某些保守主义的主张被平衡掉了。在里根时期，美国走出了越南战争失败的阴影。共和党人把他视为“赢得了冷战胜利的英雄”，“里根共和党人”成为共和党人一个骄傲的称呼。就是民主党人如奥巴马对他也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

乔治·布什不如里根那么保守，他政府中主要官员，如国务卿贝克、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斯考克罗夫特、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鲍威尔跟他一样也都是温和派或温和保守派。唯其如此，在海湾风暴中美军在兵临巴格达城下的情况下，没有借机推翻萨达姆。为此，布什政府遭到保守派不少的批评。

苏联的解体给了保守派，尤其是新保守派莫大的鼓舞，在他们看来，美国这个“山巅之城”更加光芒闪耀了，他们发表了一整套的对后冷战时期世界的看法，诸如“历史终结论”“单极世界论”“输出民主论”等。但90年代是民主党执政，保守派是不可能服服帖帖地接受民主党统治的。自命不凡的众议院议长金里奇搞了什么《美利坚契约》，想在克林顿时期搞一次“共和党革命”。这次“革命”的主要作用是帮助共和党赢得1994年中期选举的胜利。克林顿抓住了当时治国理政的牛鼻子，顺应全球化的趋势，打造了以信息技术产业为龙头的新经济，任凭共和党折腾，他都不动摇，使美国经济持续增长，他自己也保持了相当高的支持率。

三

我们通常说，美国的保守主义有传统的保守主义，如以柯克、小巴克利为代表的保守主义；有新保守主义。两者最大的区别简而言之在于，传统保守主义是反对新政的，而新保守主义是反对约翰逊的“伟大社会”的。新保守派有三个群体。第一个群体是“纽约知识分子”，如波德霍雷茨，他们大多出身下层家庭，年轻时思想激进，信奉过托洛茨基，大部分是犹太人，但也有个别不是，如珍妮·柯克帕特里克；他们守卫着保守主义的原则，代表了保守主义的主流，除个别外，基本上是“文人”；第二个群体是参议员亨利·杰克逊的那些助手，杰克逊虽然是民主党人，却右得厉害，右得坚决。他的助手，以沃尔福威茨和理查德·珀尔为代表，都是能量极大的保守派。这个群体虽然人数较少，但热衷于直接参政，在里根、乔治·布什、乔治·沃克·布什等历届共和党政府中都身居要职，对美国内外政策都产生了不小的影响；第三个群体是在冷战结束前后崛起的一代新人，如弗朗西斯·福山、查尔斯·克劳萨默、罗伯特·卡根、威廉·克里斯托尔，这批人个个能言善辩，使美国保守主义的舆论界充满了他们的奇谈怪论。

到乔治·沃克·布什时期可以说美国的国力，包括经济力量和军事力量以及美国的软实力，意识形态影响力，都达到了高峰。由于9·11恐怖袭击，美国两党又表现出了难得的团结，布什政府民心可用。但是布什政府里的新老保守主义者错误估计了形势，挥霍了这种力量，尤其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发动了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又久拖不决，既给两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又大大损耗了美国的硬实力和软实力。次贷危机到2008年又引发了金融危机。保守主义的治国理政如此荒唐、如此失败，不能不引起美国社会的分裂，也导致了保守主义本身的衰落和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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