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12日,沉默数月的陈布雷在家中设宴邀请秘书蒋君章。当陈布雷从辛亥革命一直谈到眼前的局势后,随即闭口不言,径直往楼上走。
11月13日早晨,副官陶永标发现了睁着双眼的陈布雷,他的脸色蜡黄,嘴唇微张,手脚已经冰冷到僵硬。即使让一个普通百姓来看,都会怀疑59岁的陈布雷死得莫名其妙。然而,国民党当局却以“心脏衰竭”为由,宣布了他的死因。
陈布雷死后,蒋介石悲痛欲绝,他曾不止一次对人提起:
“陈布雷的死,等于砍了我的手和脚啊。”
自1926年以后,陈布雷的命运就与蒋介石绑在了一起,在之后历次大战中,陈布雷都充当着蒋介石的“幕僚长”角色,极受蒋介石信赖。那么如此受到蒋介石青睐的陈布雷为何会走上暴亡之路?他真的如蒋介石所说的那样扮演着国民党高层的“手和脚”的角色吗?他在人生的最后岁月又经历了什么呢?
蒋介石的“幕僚长”
陈布雷,浙江慈溪人,他与蒋介石是地道的老乡。1911年,在浙江高等学堂毕业的陈布雷实现多年夙愿,成为上海“天铎报”一员,当上了记者。
在报社里,大力拥护辛亥革命的陈布雷屡受国内进步人士的推崇。在孙中山眼中,他写的文章比国民党办的报纸更具宣传力。在萧楚女心里,陈布雷是一位具有革命精神的优秀主编。报界著名人士邹韬奋更是直言:“陈布雷是我国现今第一流政论家。”
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陈布雷赤裸裸地揭露了袁世凯称帝的阴谋。1916年,陈布雷在报纸上言辞激烈地批判袁世凯:
“今生今世休再做此妄想,倘不死心归顺,愿提刀勒马一战耳。”
1926年,多年在媒体上盛赞国民党的陈布雷走入蒋介石的视野。当时,就任北伐军总司令的蒋介石“清共”思想越发严重,他的新闻秘书邵力子因“亲共”遭到排斥。于是,在堂兄陈屺怀的推荐下,陈布雷启程前往南昌,投奔蒋介石。
当时,与陈布雷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叫潘公展的报业名人。可在蒋介石提出如何应对上海工人运动时,潘公展表现得畏畏缩缩,陈布雷反而建议包围上海,以帮派势力打头阵,迅速“清共”。
事实上,蒋介石在上海发动的“四一二政变”的确是按照陈布雷所构想的方案执行的。在蒋介石“清共”的过程中,陈布雷虽没有参与具体的实际操作,却在背后出了不少“恶毒”的主意。
1927年,陈布雷出任南京国民政府的党部书记长。当时,刚刚出仕的陈布雷遭遇了蒋介石的第一次下野危机,为了与蒋介石保持一致,陈布雷辞去所有官职,与他共进退。经此一事,蒋介石大为感动,对陈布雷更加信赖,也将他的命运与陈布雷绑在了一起。
“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迫切希望建立一个类似清朝军机处的机构,辅助他管理情报、人事和党务,深受蒋介石信赖的陈布雷摇身一变,成为新成立的“侍从室”二处主任,分管党务和政治工作,就此进入国民党的核心区域,成为蒋介石的“幕僚长”。
理想与现实的激烈碰撞
然而,陈布雷的矛盾和痛苦,也由此开始了。1931年,日军袭击中国东北,占领东北三省,可蒋介石却不愿意与日军开战,处处隐忍避让,高呼“攘外必先安内”。作为蒋介石对外宣传的笔,积极主张抗日的陈布雷饱受精神折磨,常常屈从与蒋介石的意志,起草违心的“暂缓抗日”声明,内心极受打击。
当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蒋介石又勒令陈布雷写出一部记录“西安事变”的西安半月记录。在记录中,蒋介石要求陈布雷将张学良、杨虎城描绘成犯上作乱的野心家,而蒋介石自己却成了感化二人的君子。尽管陈布雷以“不熟悉事变经过”为由拒绝写作,可蒋介石却一再逼迫他应下此事。
陈布雷年少时是一个很有骨气的文人。在袁世凯时期,他不畏强权和威胁,尚且怒斥北洋军阀的倒行逆施。而在此时,他的理想与现实发生了极大的碰撞,他理解张、杨二人发动事变的目的是为了“逼蒋抗日”,可在他的笔下,却要将支持抗日的军人贬低得一文不值。
因此,陈布雷罕见地没有快速拿出让蒋介石满意的稿件,为此遭到了蒋介石的斥责。当他经受两个月的精神折磨,写完让蒋介石欣慰的《西安半月记》后,陈布雷却悲痛万分,他在日记中记载:
“余今日之言论思想,不能自作主张。躯壳和灵魂,已渐为他人一体。人生皆有本能,孰能干于此哉!”
1937年,“七七事变”的爆发拯救了受到思想折磨的陈布雷。当时,退无可退的蒋介石不得不发表坚决抗日的决心。在“庐山讲话时,蒋介石曾言:
“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这句话的起草人,便是陈布雷。在八年抗战中,陈布雷像是换了一个人,那支在北洋时期的“惊雷之笔”又重新焕发生机,他写了大量的激励国人努力抗战的文章。而陈布雷对于积极抗战的主张也不仅仅停留在笔上,他曾亲手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侄子送往前线,抵抗日寇。
服药自杀
然而,随着抗战结束,内战的爆发,陈布雷又陷入痛苦中。其实,陈布雷并不是一个“亲共”分子,他对共产党没有怜悯之心,只是作为蒋介石的幕僚长,常年位居高位、接触核心机密的陈布雷在内战爆发两年后,却发现国民党不行了。
在国民党,陈布雷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腐败。早在1943年,孔祥熙就曾悄悄塞给陈布雷一个信封,而在陈布雷得知信封里面是一张100万元的银行本票时,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真正让陈布雷丧失信心的,却是他最敬重的蒋介石在危难之际给他的连续打击。当时,蒋介石对国民党各线作战都不满意,尤其是宣传工作。陈布雷曾建议蒋介石做好实际工作再谈宣传,只宣传而不做事,没有办法取信于人,可已经陷入癫狂的蒋介石却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在陈布雷身上,加重了他的不安全感。
另一方面,在国民党统治区爆发严重的通货膨胀时,陈布雷不顾他人劝阻,将宣传小组的100亿法币和家中所有金银器皿兑换成币制改革发行的金圆券,以此支持国民党的“最后一搏”。可在金融家的操控下,最终的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100亿法币兑换的金圆券竟成了一堆废纸。金融改革失败给了陈布雷很大的感触,他意识到国民党已经走进不可挽回的崩溃中,在他的日记中曾记载这样一句话:
“国家的利益被牺牲了,个人利益被牺牲了,却便宜了金融家。”
陈布雷所指的金融家就是宋子文、孔祥熙、陈立夫等吸附在国民党身上的蛀虫。然而,当他劝谏蒋介石逼迫夫人宋美龄和宋子文掏钱垫付军费时,却遭到了蒋介石暴风骤雨般的训斥:
“宋子文有什么钱,孔祥熙有什么钱,夫人又去哪里拿钱充当军费?散布这种言论的人,我看是心怀不轨,只会给党国带来危害。”
因此,当时的陈布雷对国民党、蒋介石充满了失望。他曾在出山时,将国民党看作正统,奉蒋介石为尊,怀揣救国思想为他评论天下。可直到此刻,陈布雷才明白,蒋介石并不代表中国的利益。
1948年11月,在金融家的玩弄下,国民党的经济政策宣告彻底失败,而蒋介石却转而寻求另一条出路:疯狂印制金圆券。纵然陈布雷的的经济知识再薄弱,他也明白,国民党政府准备“滥印钞票”了,这无异于为国民党注入了一瓶加速它灭亡的毒药。
11月12日,三年来遭受蒋介石无数打击的陈布雷罕见地邀请秘书一同赴宴。在酒桌上,陈布雷变得非常健谈,他从辛亥革命讲到抗战,当讲到国共内战时,陈布雷却沉默不语了。他抛下秘书蒋君章,径直走上楼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那天晚上,陈布雷写了很多遗书,给他的夫人、秘书还有蒋介石,而他仅剩的700元金圆券的遗产也留给了副官陶永标,随后服食安眠药自杀身亡。
陈布雷死后,国民党当局将他的死定性为心脏衰竭。深知内情的邵力子却怒斥媒体:“宣传,宣传,一生从事宣传,到后来连老命都赔进去了,还要讲宣传。”在邵力子以及国民党其他元老的强烈要求下,陈布雷死亡的真相才得以为大众所知。
1948年11月15日,陈布雷的遗体进行大殓,蒋介石将亲笔写的匾额“当代完人”挂在崇敬馆大堂正中央,以示怀念。而在回忆陈布雷时,蒋介石常常说道:“他的死,让我失去了手和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