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邓建华
今天会上你别提行不?老教师说。
新教师初生牛犊,吼道,师傅啊,怎么就不能提,芝麻绿豆大的事都搞特殊化,一个单位怎么玩得转?都是你们给惯的!
老教师叹道,难为他了,你不知道,当这穷山沟的小学校长,不容易啊,转眼都混到快退休了,事没少做,心没少操,也没别的待遇啊。一点儿猪头肉,算什么呢?
关键是,大家伙说这几年他都这样!新教师不满老教师“和稀泥”,说,年年都这样,就说不过去啊师傅!
老教师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了。不容易啊,为了改善一下学校食堂的伙食,校长没少操心啊,带着教师们挖塘泥制作土砖,砍来山间茅草,建个简易猪舍,每天收罗师生们吃剩的饭菜,采摘山坡坳背的野菜,喂养一头土杂猪,喂大了,宰了,煎出一个学期要吃的猪油,猪肉分袋存入冰箱,或烟熏火燎做腊肉,给食堂加一个荤菜,这个校长也当得烟熏火燎啊。他又不是没机会调出去,为什么要死心塌地守在这?既当校长,又当猪倌,何苦啊。但每次杀猪,他都让食堂将猪头收拾干净,尔后悄悄提走。难道,他仅仅是为贪图这一口?校长的前任,老校长退休十多年了,得了阿尔茨海默病,校长也马上就要退了,难道提早病上了?糊涂到为了一个猪头,什么顾忌没有?老教师没想明白,仍旧摇摇头,陪学生晚自习去了。
晚上,工会代表会,新教师还是提出了猪头的事。他径直说,猪头肉人人都爱,吃了记性好,领导想吃,应该优先,但至少,财务上也还得有个记载吧,听说这一晃十多年了,都这样,杀一头猪,总不见猪头去向,好像我们学校喂的都是无头猪,这不太好吧?
大家伙都把眼望向校长。
一向憨憨的校长,听人说起这事,脸一下就黑了,手中的笔记本往桌上一扣,厉声问道,新来的伙计你告诉我,一头猪,几个头?
新教师答,一个!
校长提高嗓门,问,你告诉我,一个学校,几个校长?
新教师答,一个!
校长再次将笔记本抓起来,连连在桌上扣了三下,说,就这个理!一头猪,就一个头,一个学校,也只一个头!别的,少给我啰嗦,再多说一句话,明年我退休,绝对力挺你来当这个校长!
我的天,这个千万使不得。新教师马上缄口了。他一心想往镇上调呢,要不然,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就不再等候了。就这样,头发花白的校长,散会后,还是将那只收拾得干干净净,已经煮到七成熟的猪头给提走了。
新教师是新入职的,眼里容不得沙。不想当这个校长,但,也不见得就真的可以忍受不正之风,他悄悄跟在走路一跛一跛的校长身后。校长是不容易,听说这只脚都是搭猪舍时摔伤的,但也不至于就一定要占这猪头肉啊,功是功,过是过,这点都不理清,教书育人的道理怎么说。新教师一边想,一边远远跟着校长。
咦,奇怪,校长好像不是住这个方向啊!难道他在这个岭上还有个亲戚?新教师把手机掏出来,打开相机。
他看见校长在敲一栋旧瓦房的门。
敲了一会,没有人应。
再敲,房内的灯亮了。
有位女子的声音,哦,校长啊,您来了!女子转而向室内喊,老爸,快来,你看是谁来了,你心心念念的徒弟啊!
校长对女子说,麻烦你再加一下工,给老校长做个好菜,他一辈子也只喜欢这个菜啊,这可是我自己喂出来的猪。明年我也退休了,我回家多喂几头,就可多给老校长送点过来。
女子正讲客气,一个老人颤颤抖抖从室内出来,一见校长手里的猪头,就叫道,你,你啊,你又提头来见……
校长和老校长笑得前仰后合的剪影,锁在新教师的手机相机和湿润的眼里。他在心里骂自己,猪头啊猪头!
文字来源:《长沙晚报》橘洲副刊版 摄影 谭纯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