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里的外祖母
我家在河东，外祖母家在河西，河上一座小石桥，我经常走过小石桥，住在外祖母的月光里。贫穷的年代，没有什么好吃的，外公偶尔偷偷的宰只羊——做生意，如果能赚个羊杂碎，外祖母就煮了。尤其是在大冬天。我坐在灶门前，灶堂里的火焰舔着锅底，锅开了，开到一定的程度，外祖母就掀开锅盖，白色的香气立即弥漫灶房，又顺着门口溜出去，凝结在月光里。如豆的灯光，灶门前的火光，在白色的香气里呈现着光晕；锅里开满了白色的花朵，花朵与花朵之间腾起了一块块红色的肉骨头；外祖母手持一双竹筷，拣最先熟的挑出来，放在碗里。外祖母一块一块地挑，我一块一块地啃，熨帖的不只是我的身，还有我的心。
元宵节，我们没钱买烟花，就揉刷子骨朵:高粱穗或茭草穗，除去壳粒，扎成刷子，用来扫案板，扫秃了，根部系绳，点燃尖端，在空旷的地方揉起来。那年元宵节，外祖母家正盖房，还是给我做了刷子骨朵，我们在村西空地上揉了起来，开始小伙伴们还热热闹闹，火圈竞相旋转；不知什么时候，小伙伴们都消失了，我也气化了，只有白茫茫的月光，系着一轮月亮……
外祖母坐在蒲团上，一手摇着纺车，一手抽着棉线，发出清风一样的音乐；挨着外祖母，我坐在小椅船上，月光笼罩着我们，外祖母给我讲着瞎话，一个又一个，一春又一秋，是瞎话伴随着我成长，外祖母不识字，可她用瞎话给我的人生启蒙，却是大师级的，带给我的，却是一片光明……
我生病了，在外地住院的第七天，外祖母也住进了当地医院，出院后，外祖母让外公拉着架子车，把我接到了她的月光里。外祖母先是摘了大量的柳叶凤仙花，放到大锅里，加水，煮到一定的时间，倒进大盆里，放上有空隙的竹椅，我坐在竹椅里，扣上新编的大鸡罩，鸡罩外面裹着白色的床单，脖子以上露在外面。我患的是类风湿性关节炎，浑身灼痛，着一下，就像火上浇油，可是，外祖母让我熥着，给我洗着，说着瞎话，我却没有一点痛的感觉。外祖母用她的方法千方百计的给我治疗，也给自己治疗……
外祖母去世了。那是一片浅海滩，礁石林立，白色的海鸥在兰色的海水上飞翔，就从这里启程，外祖母风驰电掣，闪过黑乎乎的前村，来到我家门前，招我到一个僻静处，相对而坐，对我说，她结记我和小姨……正说着，西方的天空飘来一位仙翁，手持白色的佛尘，说，你个老婆子，敢私自下凡？外祖母跪地祈求，仙翁挥一下佛尘，地上出现三只蝎虎，（爬墙虎）让父亲在规定的距离，用土坷垃砸蝎虎。父亲砸第一下，距离蝎虎半寸，外祖母祈求说，算砸中了吧！又砸了两下，一个也没中。仙翁携起外祖母，飘然离去，空中传来外祖母的声音：药—在—窗—台—上……我醒了——但梦没有醒。几年以后，我给母亲说起，母亲说，你咋不看窗台？我不以为然。多年以后，我才醒悟，外祖母说的窗台，是大自然的窗台，仙翁说的蝎虎，是邪乎，也就是邪气。
外祖母坐在月亮里，玉兔采药 吴刚晾晒，外祖母手挪药锤，在药炉里捣药，天天捣，每年端午节的前夕，伴着月光把药粉撒在水面上；端午节的早晨，普天下的人都蹲在水边，虔诚地洗，洗遍全身，祛病消灾。这是外祖母在世时给我讲的瞎话之一，多少年过去了，世事沧桑，可这轮明月，却一直在我心里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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