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眉大眼的陈春成也考编了
情感
文化
2023-11-23 07:49
四川
前段时间刷到一些文章,评论几名青年作家(包括班宇、陈春成、王苏辛等)考取武汉市文联所属的事业单位编制,让人再次感叹“宇宙的尽头是考编”。有人表示不理解不认同。因为这几位青年作家都是非科班出生,发迹于网络平台,成长于市场环境,已经拥有一定的知名度。他们认为这些年轻作家应该与主流文学圈保持一定距离,才更能坚守文学创作的初心。另一些人则表示完全理解,毕竟只有极少数作家仅依靠稿费就能维持体面的生活。《收获》杂志编辑吴越在华中师范大学参加讲座时,有同学问她:“我觉得我已经准备好写作了,写作者要名利双收的话,我现在该怎么做?”吴越回答:“纯文学的写作,不是太能让写作者名利双收。” 所以,青年作家如果想通过进入编制让自己的生活基础更稳固,这一点完全无可厚非。考编的这些年轻作家中,我只读过陈春成的小说。对,就是那本蓝色封面的短篇小说集《夜晚的潜水艇》。相信很多读者跟我一样,读完第一篇时,就被深深惊艳到了。这种惊艳感在读阿乙、路内和李娟的作品时出现过。但陈春成对语言的运用以及他在作品中所创造出的意境、氛围和调动读者各种感观包括心理情绪的能力,让他的文字风格更加别致动人。读完这本散文小说集,在沉静下来的时刻,总有种想去探寻自己记忆深处的冲动。想去打捞起在有自我意识开始至今的漫长蹉跎岁月中,我们主动丢弃或被动失去的那些人、物、地方或感情。他的文字既古典又现代,既飘逸又沉稳;既有天马行空绚烂奇妙的想象,又有着世纪老人般的怀旧情怀;既有对现实的反讽,也有对个体的悲悯。读者可以在虚实结合、如梦似真中经历一场场奇幻的体验。刚读完这本小说集的时候,我以为陈春成还是有点年纪了。后来百度一查,妈呀,他不仅非常年轻,而且还非常帅。物理意义上的帅。这样集才华与颜值为一身的写作者,如果能独立于体制,并且长期保持神秘,远离大众和热搜,安静创造作品,只在签售会或其他活动中偶尔露露脸,似乎更符合一些读者的美好期待。刷到消息后的几天,我从书柜里找出《夜晚的潜水艇》,又复读了其中几篇文章。时隔两年,再次阅读的心境和对文章的理解都有所不同。但依然为作者所构建出的亦真亦幻的世界而着迷。为了写这篇文章,我继续上网查询了一些他的相关资料。陈春成出生成长于福建屏南县,虽然从小酷爱文学,但大学却就读的土木工程。毕业后他先在江苏工作了一年,后来觉得自己不适合呆在大城市,便回到福建,在泉州市植物园工程科上班。我猜测,体制内相对轻松的工作和小城市规律的生活让他拥有很多创作时间和空间,《夜晚的潜水艇》正是他在植物园工作之余创作的作品。陈春成在一次活动中说,他自小循规蹈矩地生活,没经历什么起落或苦难,很平淡,也享受平淡。他还说过自己羡慕轻松的社会环境,其实更喜欢安逸的生活。“因为我觉得作家在面对苦难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这种时候其实是一团糟的。在没有安全感的生活里,我就不会有想要创作的心情。”从这点看,陈春成似乎不太符合我们对于一名年轻的自由创作者的想象。但这次再读《夜晚的潜水艇》中的几篇小说,可以窥见他对故乡、对老屋、老物件的依恋,他对“变化迎新”持有警惕的态度,更喜欢旧事旧物所带来的温暖和安全感。《竹峰寺》中,“我”回到家乡,面对正在改造中发生剧变的县城和即将被拆的老屋,我感觉“一切皆非我有。没有什么恒久之物”。“我”执着地想留住再也没有用处的老屋的钥匙,想把它藏匿在一处任何人都寻找不到的地方,这样“我”才感觉有所凭依。“我总希望一切事物都按既定的秩序运行下去,不喜欢骤然的变更”。寺中三个人的经历与性格也各具色彩。老师傅慧灯自幼在竹峰寺出家,长大后亲历了竹峰寺的兴衰。特殊年代里寺庙遭受损毁后他逃下山去还了俗。年老后他重返竹峰寺,打算守着寺庙过完余生。虽然早已淡然宁静,但慧灯心里一直有只受惊的小鸟,害怕珍贵的东西再次失去。中年出家的慧航比慧灯师父年轻三十岁。这位八十年代的大学生聪明绝顶。他到寺庙不是为了信仰,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本想靠自己的机敏与社交才能把竹峰寺发展壮大,更想通过发展寺庙实现自己的官场梦,但现实的复杂与困难、多年的山居生活让他终于放弃了自己的雄心壮志,接受了竹峰寺清冷的现状。年龄最小的居士本培是“我”的同龄人,医学院毕业的他不知什么原因来到寺庙住下。在寺里看经书、种菜、做饭的同时,也没丢下学生时代就养成的世俗爱好——打游戏。这个既能了解细微感受又不会轻易受其侵蚀的年轻人,把寺庙当作自己最佳的容身之处。他的未来是变数还是定数?不得而知。《竹峰寺》的表达方式充满了传奇色彩和令人意外的想象,但主人公却用了“藏东西”这桩确定无疑的事情来“抵御世间的种种无常”。寺里的三个人和“我”,信念不同、各有心事,都在各自人生的矛盾和冲突中坚持、妥协,慢慢寻回内心的平静。《夜晚的潜水艇》(小说集中的第一篇小说,与封面同名)中,年少的陈透纳应该有更多陈春成自己的影子。一个有着丰富迤逦的想象力、每天都在幻想中自得其乐的男生,在高二的某天被父母带回现实。面对父母的愁容焦虑,他“醒悟”了。从此搁浅、告别了每个夜晚在脑海中驾驶的潜水艇,陈透纳成了一名正常且努力的学生,像大多数人按部就班地高考、工作、成家……三十多岁的时候,陈透纳忽然放弃了工作,开始作画和写诗,后来成为国内知名印象派画家、象征主义诗人。五十岁后,他停止了诗画创作。很多人说他江郎才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才华早在十六岁那年就离他而去,飞出天外了。中年之后的画作与诗歌,不过是描绘记忆中的画面罢了。第一次读这篇小说,我认为作者隐喻了世俗评价体系对天赋和个性的压制。但这次重读,才发觉作者的主旨无意于此。相反,文中主人公对现实的妥协和对自我的暂时背叛,其实是更通透智慧的选择。在这个时代,他不必做一个激烈与叛逆的人,不必活得像《月亮与六便士》中的主人公那么孤绝传奇。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时,陈透纳所拥有的柔韧的平衡能力,或许也就是陈春成本人的写照吧。《传彩笔》中,主人公是在县文化馆工作的作家,他所遇到的困境和所享受到的快乐,作为写作者能感同身受;《李茵的湖》里,县城里颓败的园林里隐藏着女孩一生想寻回和呵护的温暖记忆。作者的文字像阳光透出树林洒向斑驳宁静的小径,让人久久无法释怀。在陈春成所写的多个故事中,我们都能重温到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小地方的意韵。谈起老家福建对自己写作的影响,他认为是那里的自然环境。陈春成的老家宁德有很多比较平缓的像丘陵那样的小山,虽然算不上奇景,但自有韵味。一个很温和的地方养育了一个具有绮丽奇幻的写作风格和温润气质的作家。不管他是自由创作者还是编制内的文学工作者,我相信他都能通过不同的方式为文化事业、文化市场发出自己的光彩与能量。我很认同《澎湃新闻》发表的评论文章中的一段话,以它作为此文的结尾:在一个各种娱乐手段异常丰富的时代,文学的发展也面临一些困境,尤其是不太注重娱乐性的严肃文学、纯文学。几位颇有创造力的年轻作家进一步向主流文学圈靠拢,或许可以起到增进了解、激发活力的作用,这对作家本人或是相关单位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