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美国国会美中经济与安全审查委员会（USCC）向国会提交2024年度报告，提出32项政策建议。在十项它认为最重要的建议中，第六项明确建议国会废除对华永久正常贸易关系（PNTR）地位。该委员会指责中国存在窃取知识产权和操纵市场等行为，而PNTR地位使中国能够享受与美国盟友相同的贸易条件。“废除PNTR可以重新对中国的贸易行为进行年度审查，使美国在解决不公平贸易行为方面拥有更多的杠杆可用。此举将标志着美国转向一种更加自信的贸易政策，旨在保护美国产业和工人免受经济胁迫。”这份报告称。PNTR——permant normal trade relations status，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以前也叫最惠国待遇（most favored nation status）。更早一点，2023年底，众议院美国与中国共产党战略竞争特别委员会（以下简称特别委员会）在提交议会的报告中提出了近150项建议，其中突出一项是建议将中国纳入一个新的贸易类别。一些人将它比作事实上废除PNTR。![]()
特别委员会民主党众议员Raja Krishnamoorthi在听证会上2000年，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进程中，美国国会通过、经时任总统克林顿签署法案，给予中国PNTR。在此之前的1990年代，中国被美国归入关税较高的斯姆特-霍利关税法案的第二列表（Column 2 Smoot-Hawley tariff schedule），需要每年申请最惠国待遇。
PNTR带来了美中贸易的迅猛增长。但近年来，以美国相关产业失去了工作岗位、工厂和产出为借口，加上中国贸易的一些不同做法及地缘政治等因素，美国出现了越来越强大的political backlash china的力量，取消中国PNTR的声音也时有耳闻。
现在，随着自称“tariff man”的特朗普的回归，PNTR的命运更为不妙。
周一，特朗普发贴提出对中国商品额外加征10%关税，对加拿大和墨西哥也加征25%关税。Ackman认为，特朗普已将关税作为达到经济和政治目的的工具
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大学WTO研究院院长屠新泉认为，严格意义上，PNTR是两国经济关系、外交关系的重要基石，取消PNTR相当于经济断交，是极具严重性和象征意义的举措（参见今日发布的头条信息）。
那么，取消PNTR有何影响？以下【长平讲谈】摘选美国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PIIE）最近的一项研究成果。
PIIE的研究员Megan Hogan, Warwick McKibbin和Marcus Noland，构建了一个计算机模型G-Cubed Model，测算美国取消PNTR的相关影响。模型涵盖二十国集团成员及四个区域（其它亚洲、其它OECD国家等）。
他们发现，取消中国的PNTR地位会导致美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相对于基线水平的短期下降，而美国经济永远无法完全修复；产出和就业的整体下降在整个经济中并不均衡，农业、耐用品制造业和采矿业受到的打击最大；从长远来看，被这种变化取代的工人会转向服务业就业（整个经济体的实际工资都较低），但考虑到一些农业和采矿活动的地理位置偏远，这种调整可能不会像模型所描述的那样顺利。此外，加征额外关税将使美国通胀上升0.2个百分点，如果中国采取报复措施，美国通胀将上升0.4个百分点。加征额外关税既提高了用于最终消费的进口商品的价格，也提高了用于国内生产的进口中间投入品的价格。股票市场价格将下跌，农业、耐用品制造业和采矿业的股价跌幅最大。如果中国采取报复措施，所有这些影响都会被放大。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该政策会损害美国的工业部门，并导致美国贸易逆差的扩大——这与该政策的支持者想要实现的目标恰恰相反。原则上，取消PNTR将使美中贸易从传统的第一关税列表转移到限制性更强的第二关税列表（下图）。由于大多数美国自中国的进口现在处于某种形式的特殊保护之下，这一（税率）边际变化夸大了取消PNTR的保护作用。也有可能在废除PNTR的立法中，国会可能会赋予总统适用第二列税率（甚至更高）的权力。美国和中国共产党战略竞争特别委员会在其150项建议中的第一项建议中暗示，关税可以提高到斯姆特-霍利法案中的最高限。特别委员会和其他一些国会评论都认为，此举可以被解读为一种谈判策略，如果中国做出足够的让步，这种策略可能会被逆转。话虽如此，保护主义一旦到位，就会创造一种使其永久化的政治经济。
建模场景以2018年为基准年，基线的关键输入是2017年至2018年的初始动态，以及2018年以后按行业和国家划分的行业生产率（或技术）增长率预测。每个国家经济增长的外生驱动力是行业生产率的增长。资本存量的增长是由模型内生性决定的。鉴于这一基线，假设美国将于2025年宣布取消中国PNTR地位，假定这是永久的。Pierce和Schott（2016）以及Handley和Limao（2017）的研究表明，在不考虑任何削减关税的情况下，消除与（关税）年度审查/更新过程相关的不确定性有助于促进美国与中国的贸易。这种变化的“永久性”性质激励美国公司在中国开展业务或深化与中国公司的合作，将生产从美国转移到中国。它还鼓励美国生产商投资于资本或技能密集型的生产模式，同时将更多的劳动密集型活动转移到中国。在中国方面，PNTR鼓励企业在美国市场投资或扩大资源用于销售。原则上，这一举措将使Pierce和Schott（2016）以及Handley和Limao（2017）所证明的那种贸易偏向的投资效应发生逆转（我们没有对这些特定渠道进行建模）。我们还假设关税增加的收入（占GDP的0.9%）将支付给美国政府，从而减少财政赤字。我们提出的结果是相对于基线预测的经济变量结果的差异。我们还模拟了一种报复情景，即中国对美国加征关税作出对等回应。![]()
取消PNTR对一些国家GDP增长的影响![]()
有报复与没有报复情况下的美国GDP取消PNTR将通过关税对商品价格的直接影响，拉高美国进口的价格。尽管中国厂家会吸收部分，但并不能抵消中国输美商品的价格上升。向中国人支付其出口所需的外币数量中，人民币的需求量将减少，这将导致短期内美元对人民币升值6%。由此，关税带来的较高价格部分被美元升值所抵消。而消费品和中间产品的进口商，将会从中国进口转向从其他国家进口和美国本土产品。在GDP方面，取消PNTR会导致美国收入减少，中国收入明显下降（图）；如果中国以限制市场准入作为报复，美国GDP下降将加剧。中国既受关税影响，也部分受为保卫人民币而提高利率的汇率机制影响，这种货币政策导致的增速放缓加重了中国受到的贸易冲击。2025年中国的GDP将下降0.6个百分点。如果中国央行允许人民币名义贬值，最初的损失将可减半。随着时间的推移，生产将从中国转移到包括加拿大和墨西哥在内的其他国家，导致美国的长期GDP略有下降，而中国的GDP下降幅度更大。对总就业的影响与GDP的结果相似。征收更高的关税将抬高消费品和中间产品的价格，使美国的通胀率在2025年上升0.2个百分点（如果中国采取报复措施，将上升0.4个百分点）。尽管美联储最终将平抑通胀脉冲，但价格水平将永远保持高出0.4个百分点（如果中国采取报复措施，将永远高出0.6个百分点）。与此同时，美元升值将降低其他国家进口商品的价格，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关税上调对价格水平的直接影响。总的来说，美国投入成本的增加将导致通货膨胀。美联储将平衡经济增长下降与通货膨胀上升，并允许一些通胀的扰动传递给经济。预计联储最初将允许政策利率在25个基点的区间内小幅上升，然后在这个区间内不断小幅下调利率。关税的变化将在中国造成通货紧缩（在2026-27年出现短期峰值），因为对中国出口商品的需求下降，加上中国为应对人民币/美元汇率的变化而收紧货币政策。宏观经济的故事是传统的；对各行业的影响是多方面的。行业结果的差异是由以下因素造成的：不同的关税变动（制造业的关税变化要大得多）、每个行业的生产结构（包括资本劳动比率和对中间产品的依赖），以及每个行业产出中外国vs美国需求的相对重要性。上图显示，2025年和长期产出降幅最大的三个行业是那些与贸易相关的行业：农业（- 1.4%，2025）、耐用品制造业（- 1.2%）和采矿业（- 1.1%）。农业受到美元升值的不利影响，这减少了外国对美国出口农产品的需求。耐用品和采矿业的下降部分是由投资收缩造成的。制造业因依赖中国作为中间投入来源而受到影响。如果中国采取报复措施，农业和耐用品制造业的损失几乎会翻倍，因为它们都直接受到贸易的影响，而耐用品也会受到两国投资放缓的影响；采矿业因贸易风险暴露较低，受中国报复的影响较小。相应地，在就业和股票市场，这三个行业受影响最深（此处略）。该模型以六大行业为典型，不过，它低估了取消PNTR的真正影响，因为它没有完全反映在更细层面可以感受到的效率损失。这张表显示了取消PNTR在2025-28年间对美国经济的累计影响。如果中国按常规进行报复，美国耐用品制造业生产将相对于基线下降5320亿美元；按增加值计算，GDP将损失1587亿美元；价格水平最后将上升约1%。基于G-Cube（一个多国、多部门模型）的分析显示，取消中国PNTR将令美国产出减少、物价抬升。由此导致的通胀上升将被美元升值和美联储的行动所缓和。这些影响将在整个经济中不均匀地感受到，农业、耐用品制造业和采矿业遭受的损失最大。取消PNTR将使这些部门的就业减少，并促使劳动力重新部署到服务部门，这可能不是取消PNTR的支持者所寻求的结果。原则上，美国贸易逆差可以扩大也可以缩小，这取决于模型内部的行为关系。我们的模型表明，取消PNTR将扩大美国的贸易逆差，因为美国储蓄的下降幅度超过投资的下降——这大概也是取消PNTR的支持者不希望的结果。如果中国采取报复行动，那么所有这些影响都将被放大，就像在过去的贸易争端中所经历的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