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54年春,吴王刘濞反了。
当时,刘濞派人前往楚、赵、淮南诸国,通谋相约,并与胶西王刘昂喊出了“请诛晁错,以清君侧”的口号,发动叛乱。
得知消息后,汉景帝大惊失色,随即采纳窦婴的建议,召故吴国丞相袁盎入朝参政。然而,面对气势汹汹的七国之乱,袁盎却说:
“方今计独斩晁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
很明显,袁盎要求汉景帝先斩晁错,而后派遣使者,告知晁错被斩。同时赦免叛乱七国,并恢复他们被削减的土地,叛乱可以不战自灭。
作为汉景帝的老师,以及引发七国之乱的“罪魁祸首”。汉景帝思虑良久,叹道:
“朕不会因为宠信一个人,而不顾天下。”
不久后,汉景帝派中尉到晁错府中,下诏请晁错上朝商议军国大事。当晁错走至长安东市时,中尉突然停车,并向晁错宣读诏书,将他腰斩弃市。
晁错死后,丞相陶青、中尉陈嘉、廷尉张欧等又联名上书,“迫使”汉景帝将晁错一族满门抄斩。
可怜的晁错,此时对朝中的决定毫不知情,就这样穿着朝服,身子被砍成了两段,全族为他陪葬。
那么,晁错的死,是不是被冤枉的?汉景帝又能否用晁错的人头,平息刘濞等人的怒火呢?
能言善辩的晁错
晁错,颍川人。
晁错少时曾拜张恢为师,研习法家学说,又在成年后跟随伏生遍览儒学,在推崇黄老之术的汉初,是极为难得的人才。
而在法、儒之外,晁错也精通辩术、谋略。因此,晁错之名很快就传到了长安。
公元前165年,汉文帝下诏推选“贤良方正”。晁错依靠自己的才华,在所有大辩士子中脱颖而出,一举谋得太常掌故的职位。
史书记载,晁错为人“鲁直深刻”,又“学申商刑名于张恢先所”。
他不仅性格认死理,不留情面。更倾向于制度建设,是中央集权制度的忠实维护者。
故而,面对匈奴不断入边,晁错敢于越级向汉文帝上“言兵事疏”,主张以夷制夷,以汉之长攻匈之短。
而后,他又建议汉文帝采用经济手段鼓励移民实边,抵御匈奴入侵。甚至,他还对移民实边政策作出具体细化,完善移民实边。
可以说,晁错陈述的问题都切中汉朝要害,有很强的实用性,是汉文帝想做而做不到,也不敢做之事。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贾谊遭到大臣的诋毁,英年早逝后,汉文帝就一直在衡各方力量。
他深知,晁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却只能故意压制着他,不让他成为功臣集团的攻击对象。
为此,汉文帝决定把晁错留给自己的儿子刘启。他任命晁错为太子舍人,让这位奇才辅佐日后的皇帝。
而能言善辩、深通谋略的晁错,也深受刘启的信任,渐渐成了太子府的“智囊”。
公元前157年六月,汉文帝去世。
自太子时代,就在文官教导下成长起来的汉景帝,坚定地继承了汉文帝的文治更化思想,重用文官智囊,抑制功臣武将。
因此,汉景帝即位后,立即提拔了晁错做内史。不仅如此,晁错还可以单独面圣、密议国政。
可以说,晁错以区区内史的身份,却能让汉景帝对他言听计从,宠遇之隆,冠于九卿了。
而有了皇帝的权威做后盾,晁错的影响力也急剧膨胀,这也直接加剧了他和功臣武将的权力斗争。
当时,丞相申屠嘉对此大为不满。
申屠嘉自刘邦时代就投身军旅,从武卒做起,一步步走到宰相的位置,是一个典型的功臣武将。
汉景帝总向晁错询问军国大事,这等于间接架空了丞相。
正是这种情况下,爆发了文景时期功臣集团同文官智囊的第二次激烈冲突。
当时,申屠嘉接到报告,晁错为从内史府中出入方便,新开了两道门,把临近的太上皇庙的壖垣给凿穿了。他抓住这条小辫子,劾奏晁错大不敬之罪,要置他于死地。
然而,晁错得到消息后,却抢在申屠嘉上奏的前一天晚上面圣陈情。
因此,申屠嘉的“马后炮”不仅没能搬到晁错,反而砸向了自己的脚。他被迫向汉景帝谢罪,不久后抑郁而终。
申屠嘉和晁错的这次交锋,胜负之势同汉文帝时期周勃与贾谊就“列侯之国”事件发生的冲突来了个戏剧性的大转变。
当初,汉文帝不得不屈从周勃等人的压力放逐贾谊,可汉景帝却可以无视申屠嘉的怒火,力挺晁错。
可见,在皇权的支持下,文官智囊已对功臣武将取得了压倒性的政治优势。而晁错也因此擢升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负责督察百官及诸侯王的行为。
甚至,只要晁错再进一步,成功登上相位。那就意味着自汉文帝时代开启的文治更化进程获得了最终的成功,军人政治的时代落下大幕。
然而,就在汉景帝着手收官之前,功臣集团却迎来了逆转的机会,削藩。
公元前155年,晁错上疏“削藩策”。劝谏汉景帝整治诸侯国,削减诸侯封地,收回旁郡,增加朝廷的收入。
值得一提的是,自刘邦采用黄老之学待民以宽,休养生息后,国家各地得以发展,大汉王朝一片欣欣向荣。
与此同时,各地藩王势力大涨,地方势力隐隐有抗衡中央的架势。
常此彼往,定会形成尾大不掉的现象。甚至,有可能开历史倒车,形成类似周朝末年,地方割据的情形。
而在诸侯王中,又以吴王刘濞势力最大。刘濞是刘邦二哥刘仲的儿子,性情彪悍勇猛,素有野心。
公元前196年,20岁的刘濞跟随刘邦平定英布叛乱,立下军功。
刘邦担心江东不稳,就将荆国改为吴国,封刘濞为吴王,统辖东南三郡五十三城,定国都广陵
除了地广,吴国还有两大优势,有铜矿可以铸钱,靠近海可以炼盐。因此,刘濞财政雄厚,在整个汉初诸侯国中,首屈一指。
更为重要的是,刘濞与汉景帝之间,还有血海深仇。
汉景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吴王世子刘贤进京。两人因下棋产生争执,谁也不肯相让,汉景帝愤怒之下,竟用棋盘将刘贤砸死了。
当时,汉文帝将刘贤的尸体送回吴国,刘濞非常恼恨,不仅没有接收尸体,还自此不再入朝觐见。
甚至,在汉文帝责备刘濞有失君臣之礼时,吴国使者竟“劝说”汉文帝,别逼得太急。
故而,汉景帝继位后,对于削弱诸侯国的势力,同样“志在必行”。
只是,对晁错的削藩主张,大多数功臣武将都持反对的态度。因为这违背了高六班和开国功臣共同订立的“白马之盟”。
在功臣们看起来,晁错削藩是在夺人家的祖产,增加自己的资本。一旦晁错削藩成功,功臣武将势必会遭到更加严重的压迫。
有鉴于此,功臣们对削藩几乎保持着一致的反对意见,其中态度最激烈的是袁盎和窦婴。
袁盎和晁错因此闹到势同水火,连同堂说话都不能够。
至于窦婴,当群臣讨论“削藩策”时,其他公卿、宗室、列侯都因顾及汉景帝的态度而沉默抗议。唯有窦婴挺身而出,面折廷争,不惜跟晁错翻脸。
然而,汉景帝并未站在窦婴一边。
当时,楚王恰好入朝,晁错借机说楚王刘戊为薄太后服丧时偷偷淫乱,上书请求诛杀楚王。汉景帝下诏赦免楚王死罪,但削减东海郡作为对他的惩罚。
而赵王刘遂曾在两年前犯有罪行,汉景帝旧事重提,也趁机削掉了赵国的河间郡。此外,胶西王刘昂因为舞弊售卖爵位,被削减去了六个县。
之后,汉景帝又与群臣商议,准备削夺刘濞的封地。
可见,晁错的施政措施零散,不够系统,缺乏徐图渐进的操作性。实施步骤随意,激进有余,稳妥不足。
他在上疏中,将刘濞当作最大的竞争对手,可抡起拳头砸了一圈儿,这才动手去削吴国的豫章郡和会稽郡。
如此四面树敌的行为,无异于将藩王们推向了刘濞一边。
腰斩弃市
公元前154年,在削藩令下达仅有十几天的时间,刘濞反了。
事实上,削藩一旦开始,吴国一定会发兵反叛。对这一点,晁错有着清醒的认识。只是,他并未预料到,造反的竟然多达七个国家。
在汉景帝时期,全国54个郡,各诸侯国就占了39个,归朝廷管辖的只有15个郡。全国277万户、1300万人口中,由朝廷统辖的只有97万户、450万人口,不足半数。
而更严重的是,各诸侯王在各自属国内能够自颁法令、任免官员、甚至置办军队,他们根本不把朝廷的法令放在眼里。
这些藩王若是分散了,他们之间有制衡关系,朝廷还能管辖,可多数藩王站在一起,起兵“清君侧”,汉景帝的麻烦就大了。
因此,当刘濞与刘戊联合,率军近三十万人马直扑梁王刘武封国下辖的棘壁,杀梁军数万人,声威大震时,汉景帝彻底慌了,不知如何是好。
反观晁错,他却颇有些“胆量”。他上疏劝谏汉景帝御驾亲征,自己留守长安,掌控后方。
然而,就在汉景帝犹豫不决时,窦婴却匆匆从前线赶回,保举袁盎,献退敌之策。
原来,袁盎得知刘濞谋反的消息后,他很担心自己受牵连,急忙找到窦婴商量对策。他向窦婴解释了刘濞反叛的原因,并请求窦婴引他去见汉景帝。
窦婴对晁错的削藩策本来就持反对意见,此时正好给他一个反击晁错的机会。于是,方才上演了保举袁盎的一幕。
袁盎这人名气很大,历史书上都把袁盎看作是一个值得推崇的人物。
综合分析,袁盎这人实际上是一个见风使舵、溜须拍马、投机钻营的人物。
可是,在袁盎说出他的平叛方略时,汉景帝“傻眼”了。
当时,袁盎故意劝说汉景帝屏退晁错,说道:
“吴楚叛乱意在杀晁错,想恢复原来封地;只需斩了晁错,派使者宣称赦免七国诸侯王,复归被削夺之封地,便可消除叛乱,兵不血刃。”
很显然,袁盎此举,夹带了不少个人私仇。甚至以他在汉文帝时期的才华,断然不该想出如此“荒唐”的计策。
可是,汉景帝竟然信了。他做出决定:“牺牲晁错,以换取诸侯王退兵。”
不久后,汉景帝下诏,召晁错入宫,商议军务。然而,在晁错抵达长安东市时,却接到了“腰斩弃市”的诏令。
这一幕,史书仅以“绐载行市”一笔带过。“绐”即哄骗,说白了,晁错是被诓骗到东市诛杀的。
晁错死后,校尉邓公从前线归来,向汉景帝汇报与诸侯王交涉的进展情况。他道:
“诛杀晁错对内堵塞了忠臣之口,对外却为诸侯王报了仇,而叛乱并不会因此而平息。”
汉景帝此时方才知道受了骗,于是派遣周亚夫采用截断叛军粮道的战略,用三个月的时间,彻底平定了叛乱。
有趣的是,当周亚夫平定了“七国之乱”后。汉景帝表面上让周亚夫当宰相,却又不断地整治他,最后逼得周亚夫自杀。
他对待周亚夫和对待晁错的方式,显然是一样的。
多年以后,汉宣帝刘询在给汉朝前几任皇帝上庙号的时候,唯独汉景帝是没有庙号的。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汉景帝杀掉了贤臣晁错。
晁错的力量远没有那么大,大的是臣子集团。如果皇帝可以滥杀朝臣的话,那朝臣岂不是毫无安全感可言?
不给汉景帝上庙号,就是为了告诉后世君主们,不要滥杀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