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花与桑英:我们失散了整整26年丨重逢与救赎

时事   2024-12-18 15:37   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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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新闻按


1995年初冬,年仅5岁的杨妞花在贵州贵阳被人贩子余华英拐卖至远隔千里的河北邯郸。尽管年纪尚小,但妞花清楚地记得自己和父母的名字,以及外婆“阿不带”的昵称。人贩子精心编制的谎言,让妞花从此与家人天各一方。被拐后的妞花历经坎坷,年幼的她常遭受养家奶奶的打骂,12岁时就被迫辍学,14岁时便外出打工,妞花脑中有关家人的记忆是这段漫长而艰苦的日子里能给予她温暖和慰藉的唯一供源。


妞花被拐卖的经历,彻底改写了她一家人的生命轨迹。在她失踪后的几年里,她的亲生父母郁郁寡欢,无法从失去女儿的悲痛中释怀,最终相继离世。这使得还在上小学的姐姐杨桑英不得不寄人篱下。这种生活让她的性格变得谨小慎微,她在小学四年级时辍学,到了十五六岁时,便不得不开始为生计奔波劳碌。


人贩子拐走的不只是幼小的孩童,更是本该属于这些孩童背后所倚靠的整个家庭的幸福。人贩子因私欲残忍地剥夺被拐孩子们的依靠,将本就灌满爱意和美好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2024年11月中旬,直新闻特派记者专程走访了河北邯郸,实地了解妞花被拐卖后的生活环境,同时也还原了妞花与姐姐桑英的成长历程。今天推送系列文章第三篇:重逢与救赎。




桑英妞花、妞花大伯大伯母、王文广律师接受直新闻记者专访



重逢

在江苏打工期间,妞花在工厂的地下室看到电视里播放着寻亲节目。妞花记得当时一位寻亲家长叫做郭刚堂,他的儿子在两岁时被人贩子拐走,郭刚堂骑着摩托车找儿子,一找就是十几年。


妞花心中某个地方被照亮了,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像她这种被买来的小孩可能是被偷来的,不是奶奶骂她的时候说的那种“父母不要的小孩”,她第一次对“被拐”有了理解。妞花其实并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个地方来的,只记得家中附近有个山洞,她还认为自己是从四川被拐来的。2008年汶川地震时,妞花本能地捐了比工友多很多的义款,因为她认为自己来自四川。



左右滑动浏览杨妞花2004年到2020年的生活轨迹

当时大家经常使用的网络社交工具还是QQ,妞花还是坚持自己是四川人,在QQ上搜索地址是四川的网友。2012年6月,妞花在“宝贝回家”的平台登记了信息,之后她通过这个平台认识公安人员,这位姓丁的公安人员分析后认为,妞花来自黔西南,而不是四川。当年,妞花就在丈夫老许的支持下去当地公安局采血入库,希望能通过现代科技手段让自己早点找到家,可是一直没有回信。


寻亲没有进展,生活还在继续。妞花与丈夫老许感情很好,婚后生了三个孩子。为了改善生活,妞花做起了微商、开了家美容院。


2017年,在东拼西凑下,妞花和丈夫老许在村子里盖起了一栋两层楼高的房子。虽然不算村里最气派的房子,但是对于自小特别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家的妞花来说,可谓苦尽甘来。


妞花在邯郸的家及家中的羊圈


2021年春天,妞花在抖音发布的寻亲视频被远在贵州的堂妹偶然间刷到,堂妹觉得这个发视频的女子和多年前被拐的亲戚家的姐姐很像,于是堂妹在家人群里转发了这个寻亲视频,大家都觉得很像。


当天晚上,好几个亲戚以及在贵州老家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给桑英发了寻亲视频,都说:“这个女孩应该是你妹妹,她发的音sang ying就是你的名字(妞花发的寻亲视频中提到了sang ying这个名字)。”失散了快26年,桑英一下子无法相信视频里的女子就是自己的亲妹妹,她又找到二姨的女儿,也就是姨表姐来商量,为了稳妥,姨表姐让桑英回家拿身份证和那张珍藏了很多年的一家四口的合影,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在发布多条寻亲视频后,妞花终于在2021年5月3日这一天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姐姐


在堂妹和好心网友的帮助下,妞花拿到了姐姐桑英的联系方式,这对失散了快26年的亲姐妹终于重逢了!这一天是2021年5月3日。



救赎


两姐妹加了微信,第一时间打开了语音通话,包括妞花小时候从猪圈上摔下来这个只有至亲才知道的细节都能对上。两个人几乎第一时间就确定是失散了多年的姐妹,“姐姐!姐姐!我找了你们十多年,终于找到了!”


可是,下一刻,当妞花问及父母联系方式时,桑英脱口而出:“你爸妈早死了!”对,桑英的原话是你爸妈,而不是我们爸妈。桑英当时说,“爸妈死了,要不是因为你,爸妈也不会死。”


认亲的喜悦被父母早逝的噩耗所击碎。妞花此前数年间都认为自己是被父母所遗弃的,等到姐姐当面告诉她父母因为找不到她生病死了,妞花彻夜失眠。


妞花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要照顾到姐姐的心情,直到有一次姐姐问妞花“你是不是在讨好我”,两姐妹才越走越近。


相认十几天后,桑英妞花两姐妹来到了已经化作一捧黄土的父母坟前,哭得死去活来的两姐妹将20几年的委屈化作眼泪,来怀念早逝的双亲。妞花还记得,当时有一只蝴蝶停在衣服上,她觉得是妈妈来看自己了。


姐妹俩重逢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祭拜父母


此次,直新闻寻访妞花生活的邯郸乡下,遇到了她的丈夫老许、公婆、三个孩子、她的大伯大伯母、她的几个发小、她的二姨等二十几个亲属好友。一家人团聚在2024年的初冬,欢笑着,家里充满了温情与幸福。



29年前的初冬,妞花踏进邯郸李家农户家时,幼小的她只能接受命运的考验。29年后的初冬,已经步入中年的妞花已经成为全家人(不论是邯郸养家、贵州的生家)的主心骨,连同她的孩子都会说同学们知道妈妈叫杨妞花,特别棒!


更让人肃然起敬的是,这位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女性,通过口述的方式,将自己的坎坷人生形成文字。《一路生花》这本书记录妞花前半生和姐姐的心声,目前销量突破六万本,两姐妹在江苏、贵州等地举行了多场读者见面会。



许多普通人通过电视、抖音等渠道,也认识了妞花这位自强不息的女性。两姐妹在邯郸高铁站接二姨时,被其他接站的人认出来,这些人都对妞花寻亲如数家珍,夸赞妞花的勇敢和坚韧,还为两姐妹送出祝福。


目睹了双亲离世的姐姐桑英也在找到亲生妹妹后,逐渐打开心结,待人接物不再那么谨小慎微,而是更加自信从容。桑英在镜头前回忆起妹妹走失、父母离世仍然眼含热泪。作为这世间最亲的亲人,桑英和妞花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他们一起寻访生活过的江苏、贵州,带着养父、二姨去全国各地旅游,试图将失去的26年找回来。


重逢后的姐妹俩经常住在一起



时代的进步


相认后的这几年,桑英妞花两姐妹的身世逐渐被外界所熟知,他们经常往返于邯郸、江苏和贵州三地,这是两姐妹出生、成长的地方,有他们共同的、各自的回忆。


陪同他们回老家祭拜过双亲,在人贩子余华英案中提供过法律援助的律师王文广,在回忆起两姐妹相认的过程时说,妞花能够相对顺利找到家,是得益于她的超强记忆。


杨妞花代理律师接受直新闻记者采访


王文广律师说,杨妞花被拐时,只有五岁,但是能够记住爸妈的名字、姐姐的名字,能够记得站在老家房子的猪圈外看到一个山洞。这些与现实是完全吻合的,这也是她在父母已经离世和早年没有DNA库的情况下,比较顺利地找到亲姐的最直接原因。


在全媒体时代,抖音、微博、快手等社交工具有效地为普通人提供了传播资讯的渠道。过去,对于寻亲的人来说,只能依靠张贴海报、在传统媒体打广告等方式来寻求线索,许多离散亲人往往要通过数年时间才得以重逢。


王文广律师说,余华英被一审判处死刑并不是个案,以前也有类似案件的人贩子被处以死刑。但是只有余华英案件以及当事人杨妞花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原因有二:一是余华英作恶多端,拐卖了17个孩童,其中甚至包括自己的私生子,罪行令人发指;二是作为当事人的杨妞花,清楚地记得被拐的种种细节,能够将童年的苦难更加直观地还原给外界,引起大家的情感共鸣。


王文广律师还记得2021年第一次见到杨妞花的情景,一位很瘦小、特别脆弱的小姑娘说起自己的身世,家里条件也不好,王文广律师连律师咨询费也没收。虽然不幸的童年给杨妞花带来非常大的伤害,但是她在追凶的过程中激发了巨大的能量,她的故事成为被拐家庭的一束光,这些失去孩子的家长希望更多的孩子像杨妞花一样主动寻亲。王文广律师认为,更具有社会正能量的是,杨妞花在寻亲成功后,用善意和感恩化解了生家和养家的隔阂,对养家的养父、大伯大伯母都非常孝顺,两家人关系处理得非常和睦。


“其实每一次的关注,我觉得都是在推动法治向前走。通过余华英案件让我们更多的人知道了被拐群体,知道了被拐家庭,也让我们所有的寻亲家庭看到希望。我们也希望通过热点案件,让潜在的有犯罪想法的人不敢犯罪,也能对所有人起到警示作用,和提高防拐防骗的意识。”王文广律师说。



作者丨杨颖
拍摄丨李亮
统筹 | 李璨
排版丨赖信宏
编辑丨刘莹
审校丨曾子瑾
监制丨王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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