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回村，秋色斑斓，昔往的秋忙不见了踪影，冷清的街道里偶见的行人忽闪在巷闾街衢便遁了身形，似荡漾的涟漪倏忽恢复了宁静，不知从谁家飘零的落叶沾染着小巷的埃尘，踩上去的“咯吱”声碾压着乡村如血的黄昏，一抹如缕的夕阳映照在了一面土墙上，土墙长十几米，是一户人家西房的后墙，土坯垒砌，黄泥抹面，椽头密布外漏，岁月久远，土墙似沧桑的老者佝偻着枯槁的身躯，斜斜的兀立在夕阳秋风中，整面墙上体微微前倾，虽然残败不堪但庄严依然显现，尽管如今这家大部分房屋倒塌倾圮，院中榛莽丛生，但留存的这面土墙上的每一道垒砌痕迹，无不透出主人当年的悉心倾注及匠工们的精致手艺，也透出了悠悠岁月中普通庄户人家的喜乐苦愁的悲喜生活。
圈一处宅基，是庄户人家立身安命的根本，是家族衍生的所在，是根系魂魄的牵扯，于是，一户人家从诞生之日起，修房盖屋便成为了生活的主旨，缘起缘落，生死相依，赋予了一处宅院的精神图腾和心灵皈依，苦难的岁月里，人们食不果腹却能蓄积起无穷的力量，崩山为石，肩扛马拉，夯石为基，筑起了一座宅院，清汤寡水的日子却承载着繁重的劳役，一切皆是手工，耗时费力，房屋的建材就是就地取材，石头、土与木材，夯根基用的是石头，垒墙用的就是土坯，架梁挑椽用的是木头，房檐上的滴水、房坡上的瓦片与太公楼皆是泥土烧制而成，无一处不浸透着人家的心血与汗水。
从取石夯根基开始，凌乱的小院里升腾起了忙乱的节奏，薄雾濛濛的早晨，帮忙的邻舍早早的过来，盛上一碗小米焖饭，就着土豆丝，蹲在随一处便大快朵颐起来，米香掺杂着吃饭者碗筷的声响，馋极了主家小孩们的味蕾，只得远远的张望，想象着米粒的幽香，饥肠碌碌，穷困的窘状不能让小孩近在干活者的身旁，怕他们的馋状沾污了自家的门风，孩子们只能在犄角旮旯喝一碗能照着人影的清汤，忍者不舍抑或是不甘背着书包去了学堂。
小院中一直飘荡着忙碌的声响，根基夯得硬不硬，线划得直不直，石头摆得正不正，七言八舌，开始争论，权威者的调停才会最终定调始成，一天忙碌的身影，伴着敲打石头以及垒砌的声音渐渐湮没在浓浓的黑幕中，晚饭是喝着烈酒吃面条，几杯下肚，微醉欲熏，消除了白日的困乏，酒足饭饱后各自踉跄回家，小院里恢复了宁静，暗淡的灯光映着七零八落的家什与材料，老俩口开始筹划明天的工程怎么进行，怎样才能精工减料而质量又高，房屋何时才能建成等等问题，算计着这捉衿见肘的口袋，不禁皱起眉头，愁上心头，浓浓的旱烟抽了一袋又一袋而一夜无眠。
工程竣工告成，房屋峨然矗立，圈起了一家人的安然与泰然的生活，晨烟暮起，鸡叫驴嘶，俨然一派农家人的悠然而淡然的生活场景，但这堵墙的内外，却不断演绎着普通人家的苦乐人生。墙内的故事，笙箫吹奏，鼓乐喧天，红联映门，彩绸高悬，孩子将要迎娶新娘，一家人喜逐颜开，亲戚、朋友登门帮忙，蒸、煮、烧分工明确，忙而有序，香气袭人，喜气盈门，更诱人的当属三道饭。一道饭是一碗烧麦，一碗油骨朵，沾上放在小醋盘里几根葱丝的醋，吃上一口唇齿留香，你一筷我一筷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的霎时消灭殆尽，有时因为吃得太快太急出现呛住打嗝的窘相而忍俊不禁，二道饭是一碗喷花香的粉条，一碗大块的豆腐，粉条滑溜，豆腐软糯，满舌生津，快意悠然，吃至半酣，又上来第三道饭，一碗开花馒头，一碗烩菜，一碗米饭，主食隆重登场，热气腾腾的馒头与烩菜，吃起来酣畅淋漓，酒足饭饱后，宴席已近尾声，摸着滚圆的肚皮，打着馨香的嗝气，回味悠长。主家看着刚过门面若桃花的新媳妇，再听见一句“爹、娘”的称呼，霎时间跌入了蜜缸中，一切的苦累与困顿在此时烟消云散，半生辛苦终得甜，遐想着将来的儿孙成行，门丁兴旺的盛景而一夜未眠。
墙外的故事，却因祸起于这堵墙，引起了邻舍的纠葛纷争，为争分寸滴水，斗得不可开交，或上演械斗头破血流，或唇枪舌剑声嚣街巷，或诉讼官司奔走呼号，耗尽了精力，散尽了钱财，近邻反目成仇，不蒸馒头争口气的世俗观念，甚至会让几代人都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农村人的本分也许没有安徽桐城“六尺巷”主人的气度与雅量，但他们安贫守分，固收家园的心结让他们为此至死不渝，九死其犹未悔，用执拗和愚顽捍守他们的家园，才上演了一幕幕家恨情仇的悲戚故事。
如今，这堵墙如风烛残年的老者依旧孑孑兀立，院落中的旧人一同故事湮没在了过往的风尘中了，衍续的后代也乔迁了新居，曾经老宅的悲喜场景只能由后人驻足凭悟而唏嘘不止，等闲识得秋风面，半世飘零半世缘啊。
2024年11月5日
作者简介：宋俊刚，涉县市场监管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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