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过噩梦吗？在噩梦里，似乎总有着什么怪力乱神的身影在你的身后追逐着你，你拼命地逃遁，却始终逃不过他的手掌心，直到你逃到悬崖边，纵身一跃，而现实中动弹不得的你，右脚突然从梦境的坠落中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力量——一蹬，你惊醒了。
读残雪的长篇小说《水乡》，就有这样的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不仅始终挥之不去，而且愈演愈烈。
最近一周，我都在艰难地啃着残雪的长篇小说《水乡》。在阅读之前，我被氤氲着浓浓的扑面而来的乡土气息的书名“水乡”一词给蛊惑了，我以为内容上大抵会像孙犁的《白洋淀纪事》那样，描写着未被时代侵蚀的乡村、密密的芦苇荡间风声阵阵，还有一个个淳朴、可爱的村民群像和美好、平静的生活日常。
事实上，我猜对了一半。在《水乡》中，洞庭湖的野鸭滩的确是这样的近乎天然去雕饰的存在，除了长长的堤坝和零零星星的棚屋，它还没有太多时代斧凿过的痕迹，显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模样，这部分确乎有一些《白洋淀纪事》的影子。但到了人的部分，写法上立马显出了不似人间的怪异与灵气。
残雪的小说一直具有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甚至她自己也因此被“魔幻”化了，很多人只要一听到这个号称“文学女巫”的名字，就被莫名的偏见给悄然施了“读不懂”的魔咒。但其实残雪只是一直在追求着有如山顶上常年不化的积雪般的纯粹式写作，而当整个时代都行进在一种浮躁的节奏中，“纯粹”在某种程度上确乎显得高不可攀。或许可以这样说，每个时代都是这样：阳春白雪注定曲高和寡。
读多了残雪，就或多或少地知道残雪笔下那些麇集的好似镜花水月的魔幻背后，往往蛰伏着话中之话，昭示着梦幻的反面，反衬着时代的真相。
而这一切，在这本《水乡》中可谓登峰造极！
小说中有一系列噩梦缠身般的魔幻场景：
1.他从水里缓缓地拖出了水晶柜，而水晶柜中正襟危坐着一个白发女子（看到这里，我真的吓死了）。
2.他掉进了鸭蛋大小的洞中，挣扎到失去了力气，直至被众人合力救上岸。
3.她突然感到全身长满了一团一团的泥，随即惊觉自己被巨蟒缠身了。
4.他一放下捕虾的网，无数的虾就有如魔怔般，乖乖地蹦跳进网中。
5.他放走了捕来的螃蟹，第二天，螃蟹举着蟹钳出现在他面前，向他表示感谢。
6.他一上山，路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直到他回头下山，路又立马显现了出来。
7.他们一到了夜晚，就驾着船而去，消失在烟雾缭绕的洞庭湖深处。
8.山的这一边电闪雷鸣，而山的另一边却阳光明媚。
9.明明是洞庭“湖”，却游来了一只“海”龟……
这些都是《水乡》中前50页的场景，而类似这样的场景在这本书的后半部分更多。
这一系列不同寻常、超乎现实，同时让人捉摸不透的噩梦般的场景，在小说中却真切地出现在洞庭湖周围，像是某种时代的隐喻，像是隐隐作痛的记忆。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自己也被跃入现实中的恐惧纠缠不休。
我在想，这仅仅是梦么，还是说可能是现实的场景？
这只是虚幻么，还是说或许是真实存在过的人与事的记忆或幻影？
残雪的魔幻现实同马尔克斯和莫言的魔幻现实很不同，后两者的魔幻即便再如何荒诞，给人的感觉还是脚踩大地的，而残雪的魔幻，让人有一种远离人间的惊愕感。
其实，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种笃定，这样让人费解的梦境和残雪本人在20世纪那个黑铁时代的十年困境中的遭遇不无关系。
而当我了解到小说中这些像梦一样虚幻的场景的时间设定——立足于洞庭湖“围湖造田”的年代，我确信了——在历史上，这个时间点是1973年（小说中主人公记忆中的过去）。残雪以此着笔，一直写到了“退耕还湖”的年代（20世纪90年代末，小说中的现在）。
在此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书中反复出现了“报复”“清算”“威胁”等词汇？
我想，答案不言而喻，你将在书中找到佐证自己内心想法的谜底。
水缠着水，梦缠着梦，水缠着梦，真真假假，缥缥缈缈，你分不清是身在梦里，抑或是看着水中的倒影。或许，整个洞庭湖都是一场“烟笼寒水月笼野鸭滩”的不复醒的梦。
时代的创痛，我们要如何原宥与救赎呢？或许，唯有醒着，让生活不再是一场恶性循环的梦。
10月10日晚19点，让我们一起静候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的答案。我个人押残雪、阿多尼斯、约翰·班维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