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坛‖ “不要忘了我们始终行走在地狱的屋顶!”

文摘   2024-11-14 21:59   安徽  






当代诗坛


杂事诗
文/北野

1、昆仑山


流浪者的幻觉变成了白云的襁褓

牧人的羊群变成了碎石的荒滩

淘金者的洞穴,变成了士拔鼠的坟墓

牡鹿的井台,变成了狂风的城堡

传说中的狐女,变成了云中的雪莲

断流的沟壑,变成了鬼魂的肚腹

沙尘后露出鹰的眼神

一一它想抓住的猎物,突然变成了

大地上滚动的山脉和阴影

无数条河流尚未形成

它们正藏在岩浆里,学着向雷霆分身

——这是我从青海湖到敦煌的路上

遇到的昆仑山!这座伟大的

神山啊,在我遇见它之前

它依然是我心中——

骏马、英雄和亡灵出生的宫廷



2、海豚湾


月光如果是固定的,像冰川一样

礁石的内部,鹰群的肚腹

充满飞翔的黑暗,我拥有它的时侯

同时也推毁了它的脸


我始终盯着这些杀手,网孔里

漏出的背鳍,像教堂的尖顶

冒着忧郁的蓝光

它是慢慢张开的弯月,夕阳下

海豚带着幼仔进入歌唱

银子的撞击,引出一连串银子的回响


它先是垂直的,像一座雪山

突然就追上了另一座雪山

它有火焰和血液,它也有刀子和光

像蛇和虎,吞下了一片山岗

我无法拥有它的重量,它尖叫着

像天空里燃烧的枫树一样


它不需要骑行,它温厚的脊背

像一块孤独的巨石,在月光下

它可以拴牢一条大船和无声的海岸

它在夜幕里吼叫,血水和器官

堆在礁石周围,腥红一片


日本渔民杀海豚的手艺是遗传的

他们停不下来,他们

怕被别人看见杀戮,他们要

快速完成,然后洗净双手回家

像远航归来的英雄

孩子们在岸边迎接,一个满载

而归的父亲,一个被

掩藏在心底的血淋淋的海豚湾



3、幽州台


一说到这个名字,天就

突然暗下来,一块巨大的陨石

冲出星空,砸到这个城市的头顶

一切都措手不及

城头的旗帜乱了,男人们丢盔卸甲

只有女人撑住帅旗

我想写一首边塞诗,送给她们

我想用诗歌来讥笑大漠孤烟,但赞美

仍然留给那些狂风中奔跑的马匹

天边岩石上,压着燃烧的天空

山岗上一朵僵硬的乌云

始终站着,像一件结痂的袍子

它慢慢被鲜血浸黑

幽州那么古老,它遥远,深暗

像冰冷的黑夜,我一念出它的名字

牙齿间就漏出一阵冷风

向北的山谷,都是闭合的

偶尔有月光洒进来,游魂的双肩

也在此时结下一层白霜

露出枯萎的骨棱

听吧,河水在今夜,已经

不再发出响声,我哗哗响的脚步

是一头沉睡在冬夜里的棕熊

偶尔梦中翻身,它就

遇见了幽州城外呜咽的琴声



4、宁古塔


每到深夜,风中都竖着一座城市

灯火寂寂,某种阴鸷的力量

正在形成,而幻觉生成的异乡

内心藏着的许多东西,都无法取出

岁月被冻结,枯死如边疆


幽暗的传说,进入一片土地

人心也会变得冷硬

万物停在空中,只有被

绳索拴住的人,才匍匐在地上

他们脆如纸人,无风也哗哗响

最容易被大风吹破的

是长髯如雪的披甲人,在他们的

眼里,这所肉体的监狱

每天都要被暴风雪重建一次


在繁华的心灵中,尊严偶尔出现

拖着木枷劈柴的人,满腹韬略

今天他却躲在乌云的阴影下

神情颓废,像俗世里混出来的无赖

但他知道,要征服一场狂风

或在古老的石头中取出无数张脸

只有锋利的理想是不够的


叮叮当当的斧凿,日夜不停

他们雕出的玻璃房子是一座教堂

其中的冷血神仙,是一个

融化了半张脸的宁古塔将军

他半夜里,一个人端坐在风中

让初来乍到的岭南人

突然痛哭流涕



5、濡水


它不以山峰和峡谷为荣耀

它认为仇视对手,就必须在天空里

刻出一根巨大的拇指


但它,只在天空里

它所谓的河流,只是一个星座的骨盆

出生或遁入,取天象为姓氏


只有留在岸边的父亲,才敢把

一茎壮硕的男根当族徵

父亲是不死的山神,他妻妾成群


母亲们,整天无所事事

只喜欢裸着身子在池塘中戏耍

她们在水底发现的星座

正好对应了大地上乱纷纷的人群


狼,熊,虎豹,鼓翼而行的婴儿

……它们飞过观星台

河面上正喷出一群投生的亡灵


而那个大脚女人

其实是作风正派的一个母亲

她的繁殖力令人惊恐

她一个人生出的国民,后来

都成了神话的子孙


多少年后,一个坐在波浪上的

盲眼说书人,讲到那些往事

仍然令人生疑,他说

那时他是被父亲祭河的水怪

这个相貌丑陋的家伙,每到半夜

就一个人跪在河边喃喃自语

后来,他投水而死


我在梦中,曾经见过他一回

我看见他从波浪里水淋淋地站起来

身上的鳞片,像乌黑的树叶

发出了一条河干涸的声音

        


6、寄生虫之辩


布罗茨基,在医院太平间里

做尸体解剖助手

做搬运工、浴室锅炉工、灯塔看守人

和地质勘探工人


漂泊不定的生活,连法官萨维莉耶娃

都产生怀疑,这个粗鄙的女人

一直想给他找个准确的罪名

她认为诗人总是游手好闲

和不劳而获,越来越像寄生虫

她必须替国家出手,清除这些蛀虫


“我在写诗。而我写诗,就是工作!”

“是谁,把你列入了诗人的行列?”

“我不知道,我甚至

都不知道,是谁把我列入了人类?”


列宁格勒在一个夜晚

正式策动了一场一一不劳而获的

寄生虫布罗茨基公审大会

“我不但不是一个寄生虫,而且

还是一个能为祖国增添光彩的诗人!”

这句话,引起了整个法庭的轰笑

但是,维格多罗娃、楚科夫斯卡娅

格鲁吉尼娜和阿赫玛托娃

却相信了……这些伟大而神秘的女性

是谁引导她们在为

一个落魄的诗人,提供帮助?


二十三年后,她们的照片,挂在

一个流亡者的书房里

她们被布罗茨基奉为苏联的良心

而另一个逃亡者

米沃什却说:“不要忘了

我们始终行走在地狱的屋顶!”



7、初夏日的洪水


平原烟尘四起,农民在抢收麦子

北方却突然下起暴雨

每一座山岗,都湿漉漉的

它们都像含着一个浑浊的水库

没有人意识到,天气预报

所指的局部地区

恰好是自己所在的位置

当它被水淹没,孩子们,已经

坐进了经验的木盆里

城市留在原地打转,牛羊和蟒蛇

早早就向高处迁移

露出水面的变电站,火花四溅

它一边在水中奔跑

一边收集积雨云释放的闪电

高架桥在树梢上飘动,它柔软无力

像一根飞舞的丝绸

枯黄的天空,如同一片干涸的荒原

它的背后,好像藏着

一个不安的马队,尖叫,翻滚

它要把另一个

未曾使用过的天空,突然打开?



8、洪水


洪水到来之前一一

我要替聚义者把旗子扛上山

替种田人把耕牛养大

替饥饿者把剩下的米粒搬出洞

替哭诉的寡妇把落井的孩子背出水

替乌黑的猎人把枪药装满

替枯萎的冤死者把状纸写在大路边

替我的奶奶一一这个

委屈求全的乡下老妇人,骂一句:

“老天爷呀,你瞎了狗眼!”

替星空下弹琴的老虎,坐在石头上

痛哭一场。替未出生的后人

叫一声:“归去来兮,我赠明月

为尔故乡”一一当洪水埋住他们

愿我的鬼魂,像一只闷葫芦

替你飘过喧嚣的山岗



9、塔克拉玛干洪水


深夜,塔克拉玛干沙漠

突然涌出洪水

而且,这猛兽,一泻三百里

像一个死寂的哲学世界

突发了一场思想骚乱


天空弯曲下来,夜色抓住了

它的边沿

夜色,坠以巨石,施之以幕

夜色把我裹住


气象消息把黎明和夜晚

分开的时侯

我才看清,这苍黄的尘世

真够乱的

它想用绿洲换走戈壁?它想用

一艘大船换走一万头骆驼?

那些沙丘里的坟墓,埋藏着多少

国家的君主和烈士?

其实永远也没有人,能代替我

冲出这沙漠

哪怕是复活的猛兽?


金色的胡杨树,像救护车一样

停在大地边缘

我听见了它低低的吼叫



10、极地


打渔人遇到狩猎人

海啸遇到寂静的暴风雪

站在慢慢融化的冰大板上

白茫茫的北冰洋

落日接住了旭日。座头鲸和

海豹隔着一道冰川

像寂寞的海神一样互相眺望

渔夫的孤独是一片海,猎人的孤独

是白茫茫的北冰洋

打渔人的渔叉,来自上古

极寒的黑铁插向猎物,座头鲸的幼崽

浮上来,是一座流血的山冈

打渔人在海里。狩猎人在天上

上帝的世界白雪茫茫

死在极地的企鹅、海象和海狮

让狩猎人成了

冰雪乐园里的狂人。上帝的世界

白雪茫茫

打渔人和狩猎人

站在蓝色的极地中心,他们的忧郁

和孤独,让上帝的世界

白雪茫茫





作者简介北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河北围场人,满族。出版诗集《普通的幸福》《分身术》《读唇术》《身体史》《燕山上》《我的北国》等多部。获首届孙犁文学奖、《民族文学》年度诗歌奖、《莽原》年度诗歌奖、《诗选刊》杰出诗人奖、《现代青年》十佳诗人奖等。现居承德。

本期责编:覃子芸   邓诗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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