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我打字的指尖上悄悄地溜过，一如春天里飞速生长的柳芽和怒放的花蕊……一个星期转瞬而过！又是星期四，戈师讲道教思想史课程的第三讲《庄子》。
在开车去佛教文化研究所的路上，我兴奋地说：“我在想，今天您又会怎样诠释庄子呢？我心里满是期待呢！”戈师警觉地开着车，微笑地说：“主要讲《庄子》的内七篇，文本部分重点讲几个寓言故事。”为了能让戈师有一个好的讲课状态，我们不再说话，全然地活在当下。
《庄子》的每个小故事都是寓言式的，有无穷的意蕴。庄子是一个对宇宙人生有着根本的洞见、有绝大智慧的人，是一个面对永恒的生命情境而求至高的觉悟、最高的解脱的人。
戈师用最少的字概括了《庄子》的核心智慧：“破有限而归于无限，悟无限一体之道而逍遥。”
戈师继续阐释道：
各种各样的欲望，各种各样的执着和业习，遮蔽了自性的光明，而与道分离。我们进入了与道为一的世界，就是内无我，而外无物。内无我，故能逍遥于自得之场；外无物，故能齐物于一体之域……从内在生命世界来说，这种对有形有相的小我的执着，就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牵挂、烦恼、执着，就无法逍遥，所以庄子讲到无我的境界。所谓的外无物，就是外面一切的物相，你都能够跳出来，来看到物后面的道。从道的高度，或者道的观点来看物的时候，物跟道就是融为一体的，这就“齐物”了。所有的物都齐了，齐在哪里？齐在那个一体的道的境域当中去！所以对道的诠释一个最根本的意义，就是“一体的无限、无限的一体”。当我们的心真正清净下来，破除了分裂，而悟到了道的完整、道的一体的时候，生命就从这种有限的框框世界里面跳出来，而进入一个广阔的、无限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面，万有一齐，所有的对立都消除了，这种境界就是解脱的、逍遥的境界。
我们默默地参悟与回味……
何谓逍遥？简单地概括，逍遥是一种解脱的境界。又何谓无待？师曰：“待”有多种解，一曰对待，分别；二曰等待——“待我将来如何如何”；三曰依凭，依赖。
体会一下太阳是什么样的状态！普照万物，没有分别想，没有分别见；日升日落，只有这一刻，从不等待；光耀万物，却无依凭；平等对待众生，无为，不会去特别地照哪个物，但是万物自然而然生机勃勃地在阳光的照耀下成长。结合这段时间跟戈师的学习，我尝试着阐释一下对无分别的理解：
第一、是指事物有分别，而我们却不执着于分别相。洞悉色受想行识之空性，能觉察和掌控我们的情绪。我们心灵当中的各种各样的念头，知道一切只是“心”上生起的幻影，是自性天空的乌云，而心如明镜一般，无得失、无挂碍、不增不减。若着相了，我们的心智就被束缚，就有了苦；当没有分别、对立，心就自然会平静下来，而进入无限一体的道的世界，回到了我们心的本来面目，超越名相，看到了真实，我们的心就得到了解脱，就快乐。
春天来了，下雨了，我们享受那个雨，外面下雨，而内心无雨。比如戈师讲《道德经》和《太平经》，如果我只喜欢听《道德经》，而不喜欢听《太平经》，就是心对“相”有了分别。当我们有分别相时，就会错过了当下的真实！心就偏离了当下。我就不会用心去领会《太平经》了，以至于错过了《太平经》，错过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就会在两小时内受益不大。而当能反观到自己的分别念时，看到这只是心的分别，只是一个念头，念头无实，看到它的空性，心湖就会恢复平静如初。讲什么，什么好，就像镜子一样，如实照见，讲什么都欢喜，都珍惜。再举个比较有深意又简单的例子：身边只有包子可吃，那包子就最好。如果你非要吃面条，那就是在自寻烦恼！当有条件吃面条时，自然也就吃到了面条，这样每一刻的人生，你都体味到了它的精彩。
第二、我们对待万事万物平等一如，于诸名相，不着分别。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如实映照。超越高下，超越好坏，超越美丑，超越生死……这种超越性就是不着两边。接受生活的真实，生活中的一些好坏区别，只是我们内心的分别与投射，只是我们看事情的角度与眼光。《齐物论》说：“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从道的角度讲，无得无失，没有什么成，没有什么毁，相通为一。比如说一个人，你认为他很美，如果哪一天，这个人不美了，你就接受不了。而真实的他一定是有优点，有缺点，是不完美的，当你的心看到了这种实相，就能接受真实，超越美丑，内心就不起烦恼。事情也一样，缺憾即圆满，这就是事物的本来面目，圆满的只能是我们的心，是我们的心在期待它圆满。以分别心来看，没有一件事物是完美的；以无分别心来看，每一件事物都是完美的。
第三、无分别是虚而待物，虚舟无我，非枯寂。无分别地看、听、做……当心无分别，就虚了，虚灵不昧，超越了二元对立，超越了能所之别，只有一，但同时一又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它有潜在的可能，能够应物，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在这虚的状态中，一切自然地回归和谐，得到统一。
无等待就是不要说“等到将来如何如何”，而错过了当下真实的生活。等我将来有钱了，我就去度假；等我买了车，买了房，我就无忧了，就过幸福生活了；我现在忙着挣钱，等我老了，退休了，我再学道……在这种种等待中，生命就错过了当下的真实与幸福。真实的人生只有这一刻，你享受它，它就是美丽而鲜活的；如果你的心在远方，你就错过了生命。你以度假的心情面对生活，当下每天的生活即是度假。你会发现大自然无处不是花园，生活从来不缺少浪漫与惊喜，只是我们的心没活在这一刻！真正的幸福、快乐跟你当下有没有车、有没有房子关系不大，只跟你的心有关。当下我们只能过平常百姓的生活，就把这百姓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你非要过总统的生活，就是自找烦恼！
无依凭，就是说你的自性本自具足。爱、幸福、快乐……但我们迷于外物和欲望，被自己的无明烦恼带着走了，而忘了我们内在有个宝藏，真我什么也不缺！当我们回归心灵的家园，找到内在的那个无缺的真正的自己，你会发现对外界的依赖越来越少，会越来越感到心灵的圆满与富足。你生活在人群中，却不被他们打扰。
戈师讲无依凭，还讲到无我、无执、无名、无功……
戈师说：要真正地无待，他必须是无己的。因为有了我，就有了人，有了我，就有了物，把我和人、我和物对待开来，这本身就是有待的境界。有了这种我和人、我和物的对待以后，一定就有问题。当人达到了天地之间自由自在的境界以后，他没有任何依赖，没有任何对待，没有二元对立，就达到了一种真正的自由和逍遥。
圣人无名，我们一般人很注重自己的名声，自己是几段、几级、什么级别，但是任何的名，其实都是一种对待，也是一种累赘、一种拖累，所以真正的圣人是一种无名的境界。其实无名、无功、无己，本质上都是相通的，也跟老子讲的无为是一个道理。最高的清静、最高的智慧，它没有任何的对立面，是一个完整的统一的状态。
想起戈师曾说过的“幸福观念的哥白尼式革命”：“不是世界带给你幸福，而是你以幸福的境界生活于尘世间。”不是生活有多幸福，而是你首先成为一个幸福的人。现在，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为什么烦恼却越来越多？就是因为没有找到心灵的家园！当心真正地安静下来了，心中无事，天下将自定。
《庄子》的主要思想及核心的精神继承自《老子》，我心里暗自认为戈师讲《庄子》，不会出《老子》之右，没想到戈师讲得比《老子》还好！这是出乎意料的，大象无形，就像道一样，你无法界定他；亦如一个婴儿，是不可捉摸的，你以为他一定是这样，他可能就那样了。对于一个真正体道的人，他本身是像道一样无边无际，深远莫测，是无待逍遥的。
讲到会心处，吾不知是戈师在讲庄子呢？还是庄子在注解戈师！戈师融会儒、释、道等各大宗教的核心智慧互解，信手拈来，声调抑扬顿挫，神圣的氛围中偶尔透出一点幽默的元素……从天上到人间，汪洋自恣，挥洒自如！当讲到《庄子》的核心思想及庄周梦蝶的人生真义时，我听得流泪了，欢喜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人生如果不回归精神家园，大梦一生，真是白活一回啊！无限地感慨，一己之身心，谁是主人？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自性具足一切，又与道合；当人合于道，则无待逍遥！
傍晚时分，我与师出去散步。最近我们喜欢在东郊公园的温榆河边漫步，水边林下，听天籁之音。两岸的杨树高耸云天，堤岸上绿柳低垂，微风吹拂，整个人都觉得清明和清爽。岸边已经修成水泥路，一条漫长的水泥路沿河而下，伸向天边。杨树结满金黄的蕊穗，有的掉下来，有的仍挂在树上。一踏上这条路，我和师就会自发地、自觉地进入功态，这是我们的默契，自我消失在道之中。阳光透过树缝照下来，马路上光与影的交织，仿佛有无尽的信息能量……路者，道也，始点是道，过程是道，没有终点，处处皆道场。
我试着练习课上学的“耳根圆通”法门，“心斋”这一段是讲如何做功夫的，我听后非常受启迪。“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结合戈师的讲解，我试着找那种感觉。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不用眼睛看，不用耳朵听，用神去感觉，用心去体会，去感应一切存在……自我慢慢消融于无边无际、无限广大的道中，一切了了分明，然又不在心外，那种物我一体的感觉，没了思想的分别，没有了牵挂，没有了尘劳，心慢慢地清静下来。
“心斋”给我的启迪无限，有一通百通、妙用无穷之感。在虚中听，在虚中看，在道中舞，在道中做，在道中说……无论你做什么，皆在道中！一旦你悟透了它，掌握了它，六神有主，在道中，无待而逍遥。
我说：戈师，《庄子》的内七篇，能不能这样简单地概括——“逍遥游”就是我们达至内心的自由与解脱的境界；“齐物论”就是要我们天人合一，回到无限；如此，我们也达到了“养生主”，游刃有余于“人间世”；有了光明的德性，就进入“德充符”，自觉觉他，内圣外王，成为了一代“大宗师”，也才能“应帝王”？
师笑笑说：有点意思，但是具体的比这丰富。逍遥游，就是一种无待的境界。无待则当下具足，本自清净，本自解脱。
我谈到听课的体会：“庄周梦蝶”里面的庄周和蝴蝶，无论是谁化为谁，都是从一个自我到另外一个自我，在自我之间转换，没有真正醒来，而那个能做梦的人才是我们的“真我”。人们在梦中或喜或悲，没有找到真正的自己！
戈师说：你梦见的事和做梦的人都是在梦中，要找到那个“能做梦而恒清醒的人”，方是大觉。有的时候，我们自以为醒来了，其实我们还是在梦中，梦见自己已经醒来，是从小梦中醒来，那个大梦还是没醒。大梦谁先觉？人生这场大梦要彻底醒来，就要成佛、成为真人才行，所以庄子说“必有真人而后有真知”。没到真人的境界，没有真正的智慧，也不可能真正地从大梦中醒来。一般人以为那个做梦的人是真我——你昨晚做了一个梦，早上醒来，知道那是一个梦。这是小觉，你还执着那个梦！真我要去找。大觉小觉都是相对的。在没有成佛之前都是小觉。而相对下面一层来说，你可能又是大觉。开悟了，就觉了。从醒来的角度来看，庄子和蝴蝶这种区分本身也还是在一个梦当中，大觉当中没有庄子，没有蝴蝶，只有统一的道。
不远处万绿丛中花几树，随风飘来淡淡的幽香。凝望浩瀚的星空，一个逍遥的真人若隐若现，似乎弥漫着无穷无尽的真人的气息……
我对师说：“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敬畏！自从听您讲了老庄，大开眼界，才知天高地阔！才知自己是无知、无智，才知道什么叫”不敢为天下先”！”
戈师笑说：“知道自己的无知，就是有智的开始……”
跟戈师学道，逐步合道，让我得到了道的加持，得到了道的能量、道的智慧。没有期待，没有分别，没有依凭，以一颗平常的心生活于红尘中。
——本文节选自《云在青天水在瓶——观虚斋教学侧记》，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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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观虚书院课讯（部分课程长期有效，随报随学）：
1、首期“庄子的智慧”云端共修课程即将开课，还有少量名额：
2、《道德经》的智慧云端共修课程：
3“丹道思想史”云端共修课程：
4、实修入门精要导引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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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观虚道人及观虚斋作品简介
附录一：观虚道人简介
观虚道人戈国龙教授，南京大学理学学士，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哲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先后师从楼宇烈、汤一介等著名学者，观虚斋教学的创始人，华夏文化书院副院长。
戈国龙教授多年来游心于悟道与学术之间，注重以自身的探索、体验与智慧，对佛道教中有益身心修养的传统资源进行系统整理与现代诠释。研究领域主要集中在以丹道为中心的道教研究、以禅宗为中心的佛教研究和以心学为中心的儒教研究，一方面深入三藏经典之中，对三教经典进行系统的研读，把握传统智慧的精髓；一方面关注现代的哲学、宗教学、精神分析学、心理学等学科的新进展，寻找创造性诠释的思想资源与表述语言，以期会通古今，融会中外，悟道穷理、自觉觉他。
观虚斋教学是在深入研究和实践传统儒释道三教修道智慧的基础上，结合现代多元文化与灵修体系而开发的一整套提升生命智慧、寻求生命超越的修道课程与文化体系，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是中华文化中“跨越时空、超越国界、富有永恒魅力、具有当代价值的文化精神”的现代展现。
观虚斋教学是继承传统、融会新知的新型教学体系，呈现了一种系统而又开放的全新框架，任何宗教或无宗教背景的人士都可以从中获得一种对精神成长与灵性奥秘的普遍问题与根本原理的理解和掌握，并超越诸修行方法间的藩篱而进行更深入和有意义的探索。
观虚书院将秉承“定慧兼美，学修并重，内修外弘，全体解脱”的观虚宗风，超越宗教形式与教条，激活宗教中的原初智慧与核心洞见，以无教派执着的普世性方式，传播诸法实相与道之真理，直指人心，破迷开悟！努力开设一系列的精品云端课程，将观虚书院建成为传统与现代相结合、修道与生活相统一的“云书院”，是尘世污泥中的莲花世界，是由虚化实的妙有佛境。
微信公众账号“观虚书院”（微信号：guanxushuyuan）推送的内容精选自观虚斋教学中富有启发性、原创性的智慧教言，以语录、对话及短篇为主，同时，也及时推送观虚书院的教学资讯及观虚斋主戈国龙教授的最新动态。
附录二、观虚斋作品目录
Ⅰ、学术著作：
1、《道教内丹学探微》（巴蜀书社，2001；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
2、《道教内丹学溯源》（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
3、《游心于佛道》（华夏出版社，2007）
4、《佛学管窥》（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
5、《丹道今诠》（华夏出版社，2007；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
6、《道教内丹学的多学科探索》（待出）
7、《丹道新论：返本还原论、性命双修论和阴阳交媾论》（待出）
Ⅱ、修道随笔：
1、《探寻生命的奥秘：禅与道的现代诠释》（华夏出版社，2006）
2、《道上的风景Ⅰ：生命意识的觉醒》（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
3、《道上的风景Ⅱ：没有终点的旅程》（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
4、《道上的风景Ⅲ：风吹花落香满地》（华龄出版社，2023年10月）
5、《道上的风景Ⅳ：人生何处不道场》（待出）
Ⅲ、观虚斋教学演讲录
1、《丹道十讲》（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已出英文版。）
2、《灵性的奥秘：修道的基本理论与方法》（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
3、《宗教智慧Ⅰ：找回失落的宝藏》（华夏出版社，2014）
4《宗教智慧Ⅱ：让沉睡的佛醒来》（华夏出版社，2015）
5、《存在与逍遥》（华夏出版社，2016，即《宗教智慧Ⅲ》）
6、《宁静与浩瀚》（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即《宗教智慧Ⅳ》）
7、《自由与束缚：开启生命觉醒的旅程》（华龄出版社，2022）
8、《禅道讲演录：内在生命的科学》（华龄出版社，2022）
9、《飞翔的翅膀：中国文化的生命智慧》（华龄出版社，2022）
10、《道教思想十六讲：以修道经典的诠释为中心》（待出）
11、《云在青天水在瓶——观虚斋教学侧记》（待出）
12、《悟道指玄集》（含《悟道十指》和《道妙指玄》两集，待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