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小人物。
普通,平凡,像路边的石子。
可是在紧要关头,我们却能挺身而出,迎难而上,是天上的星星,越是黑暗,越是闪闪发光。
一
“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晋军函陵,秦军氾南。”
要师出有名。
所以有关这次起兵,秦晋打出的旗号是郑国“无礼于晋”。
可是郑国真的无礼吗?
晋文公重耳当初出亡,确实在郑国没有得到应有的礼遇,后来晋楚城濮之战,郑国确实又站在了楚国一边。但是楚国失败后郑伯发现站队错误,立即设法做了补救,先派人火速前往道歉表示臣服,后又马上亲到衡雍谢罪,同晋文公歃血为盟消弭恩怨。
既然同意结盟就是认可郑伯的道歉。而后来又翻脸不认,这究竟是谁“无礼”呢?只能说小国“摄乎大国之间”太难了。(秦晋对郑国早存了吞并之心。郑国地处中原要津,若逐鹿中原,此是必争之地)
而且《论语·季氏》里,孔子说: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周天子尚在,秦晋却自主征伐郑国,那么他们的“礼”又何在呢?真的是谁“大”谁就有“礼”吗?
无礼之人总是扛着“礼”的大旗,行不“礼”之事!这样的事至今昭然,假“礼”之名,谋自己利益而已!
秦晋围郑,郑国的至暗时刻,我们的英雄就在这样的背景下隆重登场了。
此节可设置问题:
一、秦晋围郑,为何郑国君臣选择退秦师,去说服秦穆公,而不是晋文公?
(晋文公是主导,“无礼于晋”。依据《庖丁解牛》里“技经肯綮之未尝”的原则,不可蛮干,要巧取。)
二、交代两军分别驻扎在函陵和氾南有什么用意吗?
(这是烛之武能游说的客观条件,在一起则不能秘密去见秦穆公。)
三、《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里子路为什么把“摄乎大国之间”这一条要放在“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前面?
(强邻在侧,动辄得咎,弱国无外交,强国人人有责)
二
佚之狐言于郑伯曰: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
大兵压境,郑国岌岌可危。佚之狐力荐烛之武,句子简短,斩钉截铁,这样不容置疑的口气却更见烛之武的才干。
烛之武是谁?
有关烛之武,正史当中鲜有记载。只在冯梦龙的《东周列国志》这样的演义里有为数不多的描写:
“考城人也,姓烛名武,年过七十,事郑国为圉正,三世不迁官。”
“圉正”,负责养马的官员。总会让我们不由自主想起大闹天庭的“弼马温”。
就是这样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他就是这样的一位小人物。
治世之才在胸,却被埋没了几乎一生,或许演义事实待考,可是烛之武的牢骚却摆在那里:“臣之壮也,犹不如人。”
郁郁白头,草草一生,毫无建树,世无伯乐,千里马只做了养马的官,这是千里马的愤懑,不平则鸣,他当然要抱怨:
早干什么去了!
对烛之武这样的牢骚,郑伯无可推脱,他只有真诚悔过:我不能及早重用您,现在国有急难才来求您,这是我的错。后来急不择言,他竟直截了当对烛之武谈“利”:郑国灭亡,对您也不利啊!
无论利与不利,烛之武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许之”。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大义面前,个人情绪何足道?外侮当前,理应一致对外,共御强敌。
这就是小人物的大境界。
此节可设置问题:
一、请给烛之武、佚之狐、郑伯分别加一个定语。(最好是成语)
二、佚之狐对烘托人物的作用。
三、由郑国君臣上下的团结联系当代。我们国歌的词作者田汉在歌词里怎么说?抗日时期,我们国人在这一方面是怎样做的?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进)
西安事变,国共合作,“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语出自《诗经·小雅·棠棣)
三
夜缒而出,见秦伯,曰,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秦伯说,与郑人盟。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乃还。
“夜缒而出”,可见此行之险。
临危受命,身负重托,肩扛国运的烛之武终于见到了秦穆公。以秦穆公之老奸巨猾老谋深算,说服他反而不用逞口舌之利。对付千年的狐狸,不是浮云蔽日,而是为他拨云见日。
他的说辞总体上来说可分两个层次:
其一,明确“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
这是实情,实话实说,反而见态度的坦诚,坦诚是交流的基础,也满足了大国之君的虚荣心。
其二,是为郑国谋利而来,却闭口不谈郑国的需要,让郑国置身事外,矛头只对准秦晋的矛盾。处处只为秦穆公着想,考虑的是秦国的利益。
“若亡郑而有益于君。”
“君亦无所害。”
“阙秦以利晋。”
言益言害言损言利。
国家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让秦穆公能改变做法的也只有“利益”。他条分缕析,简明扼要地给秦侯讲明了亡郑的利害:
一亡郑无益,只会“陪邻”。郑国地理上近晋远秦,亡郑只是替人“取栗”。
二存郑无害,共其乏困。秦国走出国门,走进中原,与他国联系沟通,郑国是难得的交通要道。
三晋君无信,忘恩负义。历史上晋惠公晋怀公父子一丘之貉,曾深深伤了秦穆公的心。
四晋之野心,势必阙秦。审视未来,晋国欲霸天下,开疆扩土,西面毗邻的秦国必受其害。
这样由当前到历史再到未来从三个纬度分析,他高瞻远瞩,一番话点醒了梦中人,秦穆公醍醐灌顶,大“说”之后,退兵且与郑国结盟护卫郑国,秦晋联盟离散。
烛之武见秦王,终不辱使命。
此节设置问题:
一、请展开想象,描绘一下“夜缒而出”的情景。
二、烛之武和孟子,他们的口才谁更好,假如让孟子去说服秦穆公会成功吗?
(很多资料上都说烛之武有“三寸不烂之舌”,能言善辩。可是若论辩才,孟子应该比他要更强。《齐桓晋文之事》里孟子巧妙设喻,请君入瓮,层层深入,一大段一大段的议论如炮弹连环发射,让齐宣王情不自禁地说“我虽不敏,请尝试之”,可是齐宣王最终也并没有采纳孟子的主张。
而烛之武的说辞,没有任何修辞技巧,没有任何华丽辞藻,字数上也远远逊于孟子,寥寥数语却能替郑国解围。细分析我们就能明白原因,是因为诸侯们的“大欲”都和齐宣王一样:“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
孟子说得再怎样汩汩滔滔,可是也不能帮助齐宣王霸天下。烛之武的说辞再简短,可是攻心为上,恰中秦穆公下怀,却能帮助秦穆公在霸天下的道路上少走弯路。
和秦穆公这样老谋深算的国君谈事情,根本不用动之以“情”,因为做国君最忌讳的恰恰是感情用事。晓以利害就够了,你讲明白了,以秦穆公之慧,他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所以说,“三寸不烂之舌”这样的话,我认为并不适合评价烛之武,只适合张仪苏秦那些辩士。烛之武能说服秦穆公退兵,凭借的是他睿智的大脑对战争形势和结果清楚地分析,以及对秦穆公的了解而已)
四
子犯请击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与,不知。以乱易整,不武。吾其还也。”亦去之。
这一回换做秦穆公背信弃义,背叛同盟,背刺晋文公,文公座下重臣子犯不由大怒,忍不住要出兵攻击。却被老成持重的晋文公拦下。
多年在外流亡,颠沛流离,隐忍韬晦,已经养成了他波澜不惊处事泰然的个性。做君主本来也不能被情感左右,他冷静地做出决定:
依靠秦穆公的帮助,才得以归晋继位,现在对秦宣战,可谓不仁;一旦宣战,与秦为敌,就彻底失去这样一个盟友,可谓不智;我们本来是同盟一致对外,现在却要混乱相攻,背弃武德,可谓不武。所以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仁,不智,不武,确实也是如此。但其实关键可能是“不利”。
权衡一下利弊,同秦穆公翻脸,且不说打赢打不赢秦军,这等于自己一时有了两个强敌——秦国和楚国。再加上郑国的势力,此战可说是全无胜算。
除此之外,在诸侯间自己还要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那么继续打下去就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此,烛之武之行,不战而屈人之兵,大获成功。
此处可设计问题:
一、“子犯请击之”在文章中的作用是什么?也给晋文公加定语,说说他是怎样的人。
二、可讲战争的后续,补充讲《左传》里“弦高犒师”。
附录后人有关此段历史的评议:
天下之事以利而合者,亦必以利而离。秦、晋连兵而伐郑,郑将亡矣,烛之武出说秦穆公,立谈之间存郑于将亡,不惟退秦师,而又得秦置戍而去,何移之速也!烛之武一言使秦穆背晋亲郑,弃强援、附弱国;弃旧恩、召新怨;弃成功、犯危难。非利害深中秦穆之心,讵能若是乎?秦穆之于晋,相与之久也,相信之深也,相结之厚也,一怵于烛之武之利,弃晋如涕唾,亦何有于郑乎?他日利有大于烛之武者,吾知秦穆必翻然从之矣!(南宋·吕祖谦)
[宋]李唐《晋文公复国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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