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二妹
忘不了那一天，天空灰蒙蒙阴沉的，一阵阵西风吹来，屋后竹园那些竹子，在风中摇曳着呜咽着，仿佛是配合我当时悲痛万分的心情。
二妹是心脏病发作而去世的，去世在医院的病床上。当医生通知我们拉回家去时，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原先是高血压，由于日久月深的受气，才变成心脏病，个中原因，不说也罢。
看着灵堂上躺着的妹妹，我禁不住嚎啕大哭。亲戚朋友劝我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要保重身体。我们兄妹手足情深，怎不让我悲伤？我的二妹只在世上活了57岁。我们兄弟姐妹5人，我是长兄，3个妹妹中她是老二，最懂事，最能干，最顾家，最能吃苦，却最早离世。在老家这个小村上，我除了在杭州读中专，20岁那年应征入伍，退伍后一直在城里工作。但抽空总要回老家。我父母早已离世，如今嫁在本村的二妹也走了，没有了亲人的老家，再也没有我的牵挂我的留恋。
一个花甲老人，哭得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中，一幕幕往事涌上脑海。
记得1973年我在机关工作，“五一”节过后，那天穿着一套蓝色的新衣服上班，引起了大家异样的目光。从眼神和言语中我觉得，似乎只有穿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列宁装才是革命传统。其实这衣服是二妹用自己赚的辛苦钱，给我制作了一套上白下蓝的外衣。妹妹说，你从部队退伍回来，老是穿那褪了色的海军灰军装，显得老气横生，你怎么找对象？当时我是机关最年轻的一个，还没有女朋友呢。
我知道，妹妹是对我这个哥哥的关心。我是1964年入伍的，那时候“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观念深深刻印在人们脑海，我父母对我这个长子当然不愿我去当兵。可我体检和政审合格，家庭成分贫农，文化程度中专，“四清”工作队极力主张我去当兵，接兵部队的首长对我这个中专文化应征青年更是喜欢，最后公社和大队决定，为支持我应征服役，解决家庭困难，把二妹安排到公社羽毛加工厂工作。
在老家这个小村上，我先后生活了20年，其中2年还是在杭州读中专接着去部队。满打满算不过十八载春秋岁月，五年后退伍安排在城里工作，成了家有了儿女。逢年过节或星期天带着孩子到乡下看望父母。只要看到孙子孙女，父母会高兴得眉开眼笑，又是杀鸡又是剖鱼。我多次劝他们别这样，否则养的一群鸡被我们吃光了，妹妹和几个外孙外孙女来时也杀只给他们吃吃。我母亲不善言辞，二妹总会说侄儿侄女难得回老家该好好招待他们。54岁那年母亲就早早离世，独自一人的父亲，不愿到城里和我们共同生活，孤独而寂寞地守望着乡下那间老屋。好在有嫁在同村的二妹照顾，我也比较放心。父亲71岁那年也走了，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村上还有二妺在，她对我这个哥哥又十分尊重，我可以在她家歇脚聊天喝茶吃饭，如今二妹也没了，这生我养我的小村，留给我的虽然有许多童年的欢乐，而更多的是苦涩的回忆。
二妹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可以说是个苦命人，连最起码的奶水也吃不到，原因是她刚出生满月，城里一户人家找上门来给出生满月的儿子搭奶，条件是每月6元辛苦费加一斤红糖。因为家里穷，也就答应下来。他们知道我母亲厚道，才把三个女儿后生的唯一儿子放在我家。果然，母亲把奶水全喂给了那家的小男孩，让自己的女儿喂米糊嚼米饭。由于营养不良，二妹体质很差，大概三四岁时光，有一年她老喊肚肚痛，饭也不吃，眼看人也面黄饥疲。父亲带她到县城医院检查，说是肚子里生了个疮，叫肚痈。虽然没动手术，打针吃药中西医结合治疗，一次次地去医院。夏天躺在小桌子上，这样过了几个月，竟然奇迹般地好了。
到了六十年代初三年大饥荒，一家八口人在饥饿线上挣扎，十来岁的二妹和大妹两人，没日没夜纺纱，把那些再生花加工为纱，从中赚些加工费。父亲用这点加工费去买番薯萝卜供一家子充饥。二妹到底年幼，炎热的夏天中午有时会打瞌睡，母亲吓唬说要用竹针戳她，所以稍有迷糊就惊醒。
我应征入伍时弟弟刚出生，大妹巳出嫁，为照顾家庭困难，公社将二妹安排到羽毛加工厂工作。她属于特殊照顾，作为正式社办企业职工，她心灵手巧，计件工资不低，那时每月可以挣三四十元，她自己只留五元，其余的全交给了父亲，直到我五年后退伍还是这样。我觉得二妹天天上班，在家里照看小弟，帮母亲做家务，已长成婷婷玉立的姑娘了，辛苦赚钱只留五元太少，给她留十五元，而我每月三十六元给父亲十六元 ，父亲才同意了我的意见。
妹妹觉得她安排到社办企业工作，是因为我参军后才照顾的，又在父亲那里为她争取了每月多留十元的零花钱，很是感激我这个哥哥。看到我整天穿着没有帽徽领章的灰军装，便把每月仅有的积蓄给我做衣服。
父亲患癌症晚期，他告诉我，三餐饭都是二妹在家烧好后送去的，她知道父亲喜欢吃什么菜就做什么菜，主食除了米饭，有时面条，有时馄饨，有时粥。正是二妹的精心照料，才使当厂长的我照常接待外商洽谈业务，使工厂保持正常的生产秩序和稳定的利润增长。
二妹离世多年了，妻劝我，不要老记在心上挂在嘴上，病魔夺走了她的生命，谁也无法预料。二妹是在苦水中泡大的，无法享受今天的幸福生活，作为她的大哥，想起来心里就难受。
作者简介：金阿根，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出版散文、小说、报告文学集9本，在萌芽、江南、西湖、文学港、长城文艺等杂志和人民日报海外版、工人日报、浙江日报、新疆日报、羊城晚报、钱江晚报、杭州日报、洛阳日报等副刊发表作品20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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