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欧尼升职记”公众号的第 86 篇原创
星标我，北京时间每周一17点不见不散！
这个周末欧尼生了点小病，没有时间和精力写干货，那就讲点黑历史吧。大家知道，欧尼改行做数据分析师之前，经历有点复杂。刚到西班牙，仗着学历和工作开局还不错，我以为混口饭吃还不是小菜一碟？搬来巴塞后，我发现西班牙95%以上的金融和投资业务，集中在马德里，专业知识一定是用不上的。眼看着简历上的鸿沟一天天地扩大，我焦虑得头发直掉。我去过当地政府的就业办公室，去过家附近的职业中介公司门店。但每次接待我的人，一看到我的简历，眼珠子都瞪得好像要掉出来，一脸不知所措。当地知名的求职网站（比如infojobs），也几乎被我翻烂，但里面能搜到的工作，永远只有中国进出口业务员，学历要求是高中。
后来我才知道，西班牙这类职业介绍服务和网站，相当于国内的58同城，找个开卡车、当保姆的工作还差不多。西班牙高知专业人士的求职主场在领英。我司人资对我说，他们根本就不在别的地方投放招聘广告。我去园区几家小有名气的企业拜访，但都被客客气气地赶出来。又是后来才明白，大型企业在工业区的办公室，基本上都是用来管理物流中心的。我的工作经历跟“物流”俩字完全不搭界，over-qualified的程度又过于离谱，换做我自己，也不会招这样的人啊。![]()
图源：Memedroid（侵删）正当我怀疑人生的时候，政府就业办公室来了一通电话，说当地有家公司想和我谈谈。这公司的业务，是给巴塞海港的轮船供应食品。而他们需要我做的工作，只是接收轮船发来的订单，输入到系统里，仅此而已。技术含量为零，周六上午还要上班，工资则只比西班牙最低收入线，高那么一丁点。我有点破防，差点转身就走，但这公司的小经理却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他是一个英语口音纯正的时髦小伙，一个好奇宝宝，看到了我的简历如同捡到宝。他说，招你进来聊聊天都值得，我希望你能给公司带来新的思想和变化。我：行吧，你开心就好。
我很是纠结了一阵，要不要“脱下孔乙己的长衫”，去干这工作。
当时的我们，穷肯定是穷，但也不至于缺西班牙最低工资这点钱。多年的求职经验让我很清楚，只要还想回归职场，不管国内国外，如果不找个工作续命，以后的求职路就会加倍曲折，而且还有社保、养老金等一系列现实问题。再不合适的工作，在简历上都可以“粉饰”和“一笔带过”，但超过一年的空窗就很难包装了。当时的我，实在不敢再等。而且队友和爸妈都鼓励我，这叫骑驴找马，曲线救国，总比端盘子强。这个小公司的办公室里，除了时髦小经理和我，只有三个员工。一个是50岁左右的老油条，工作都是随便干干，除了甩锅很少见他干别的。另一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本地公子哥一枚，喜欢吹嘘家里条件优越，一天到晚抱怨这个小公司浪费了他的才华。他对我这“中国移民”白眼相待，我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小海是中国家长喜欢的那种、厚道又懂事的男孩子，个子不高，长相普通，眼神里没什么光，但踏实肯干，像头老黄牛。老油条甩锅，公子哥作死，时髦小经理整天在外面不知跑什么业务（我怀疑他就是摸鱼），整个办公室就靠着小海运转。他几乎一周7天都随时在线，每天早来晚走，毫无怨言。老油条和公子哥都不屑于带饭，一到饭点就玩消失，我就经常和小海一起，端着饭盒，在公司凑合一口。熟了才知道，小海居然是加泰罗尼亚理工大学工程系的高材生，比自吹自擂的公子哥成绩和专业都好得多。加泰理工目前全西班牙排名第二，在西班牙历史地位类似中科大，就业率常年在95%以上。这里的毕业生，天上飞的、地下跑的都能造，是西班牙工业扛把子。而小海所在的巴塞北校区，则是加泰理工招生分数最高的校区。他也拿到了工程师的执业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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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西班牙大学排名，加泰理工（划线）总排名第二，科研排名第一（图源BBVA U-Ranking，侵删）
“你有专业证书，能力又强，英语又好，干这个也太屈才了吧！”“我毕业那年，正赶上欧债危机，我的专业又是路桥工程。危机后，西班牙所有的基建项目都停了，没有人造高速公路了，所以我根本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只能来这里凑合。”“可是工程专业毕业不见得一定要做对口的业务，可以转行啊！别的不说，会点编程就……”“那可是经济危机啊，专业对口的人都找不到工作，还转行？”“可是现在危机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就业形势已经变好，你真的不考虑换换吗？”这个行业很小，如果我不好好干被炒了，业内别的公司很快就会知道，就混不下去了，所以也只能先这样。”我很想吐槽，且不说你这么努力的老黄牛，老板怎么舍得炒，关键是这个行业几乎没有任何壁垒，“混不下去”也完全不可惜啊！你脑子被老板PUA坏了？“你为了这点工资，天天加班也不值啊！你女朋友不生气吗？”“讲真，我都不知道她跟着我这么个废物，是图个啥……”我看得很清楚，老板根本就不想提拔小海，他吃定了小海不敢走，所以能压榨一天是一天。而且提拔了又能怎样？公司就那点业务，提到天上也没什么发展。但小海仿佛从小被锁链锁住的大象，即使有了足够的力量，也不敢逃走。我们这些从小被教育要对一切认真负责的人，即使在完全没有希望、完全不值得我们努力的地方，也一样做不到偷懒糊弄。我已经记不清，我有多少次为了紧急的请求，而饿着肚子错过午餐。
我也已经记不清，多少次我在艳阳高照的周六无聊地耗在办公室，为不能陪伴孩子出去玩耍而抓心挠肝。
而那些蛀虫，却把我们的要脸，当做我们的弱点，活都让我们干了，还要被嘲笑是傻瓜。于是，我开始疯狂地找信息，投简历，甚至在孩子学校门口跟人搭讪。从拿到第一个500强公司面试开始，我感觉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主场。同时，到处蹦跶想进高大上公司的公子哥，却颗粒无收。看着不可一世的公子哥，越发咬牙切齿地抱怨西班牙的经济，我心中只有冷笑。孩子，如果你当初不把我当做“下等人”，不屑与我沟通，我的信息就可能改变你的命运。
然而我知道，即使我再讨厌公子哥，即使论工作能力和态度，小海比他强一百倍，但早晚有一天，公子哥会得偿所愿，只因他觉得自己配。这个该死的世界，总是厚待那些平庸自大的混蛋，而对善良勤恳的老实人露出獠牙。临走我对小海说，如果有合适的岗位，我一定会内推给他的。可是小海仍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说你公司好是好，可我没有这个行业的经验，他们不会要我的。这样的他，将永远被困在原地。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无法忘记小海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和有点驼背的疲惫背影。我能共情他的恐惧，他的低自尊，低配得感，因为我也曾是那种老实人。我和他唯一的不同，在于我比较幸运，曾经拥有比较高的起点，见过一点世面。所以我知道很多看起来高大上的平台，都没什么高不可攀。可如果一毕业就开始低就，家庭和朋友圈中又没有懂的人拉一把，我是否也会像小海一样，困于现状、永远不知道自己本可以飞到的高度呢？所以当媒体报道，清华博士去当城管，斯坦福博士去当乡镇公务员，我不禁会想，也许他们都是小海呢？所以每次有年轻人来问我，如何选择学业和工作，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劝他们，趁着年轻，去规模大、正规、有资源、有上升机制的平台。现在，每天我都会提醒自己，不要止步在当下，我值得更好的未来。全部动图来源为Giphy，图片如非特别注明，来自Pexel，侵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