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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在一夜之间老去的。
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你会清晰地观测到衰老蔓延的速度。
2002年10月的最后一天，还有不到4个月就将迎来自己生日的“篮球之神”迈克尔·乔丹远赴多伦多迎来新赛季首战。上半场，乔丹中规中矩地拿下8分。但双方易边再战，风云突变，乔丹下半场一分未得。这其中不仅包括了一个两罚不中，甚至还有一个无人防守的快攻扣篮不进——破天荒地，乔丹听到了客场球迷的嘲笑声。“我知道你们看到那个球了。当时我自己感觉起跳还可以。”赛后，乔丹抿着嘴，不再给媒体露出标志性的胜利者微笑，“是的，当时我感觉我还可以。”队友斯塔克豪斯替他解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谁都有扣篮不进的时候，迈克尔也一样。”
但大概只有主教练科林斯在那一刻看到了那种瞬间崩裂的衰老。他说：“我从未见过迈克尔连续罚丢球，也没见过他扣篮不进，以前那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儿。”22年后的巴黎。奥运会男子马拉松决赛。背负GOAT之名、渴望实现前所未有的连续三届奥运会收获男子马拉松奖牌的埃鲁德·基普乔格也被那一瞬间的衰老所笼罩。比赛鸣枪1小时后，他逐渐掉出了领先集团，不再占据以往各大赛事转播主机位的C位。然后，在30公里处，基普乔格退出了比赛。收容车即将到达前，他脱下跑鞋，递给了赛道边的观众，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离开了赛道。整场比赛，我们几乎很难在转播镜头中搜寻到基普乔格的身影。为数不多的几次游机镜头中，他用左手不断揉拭自己的下腹，似乎岔气。身边间或经过一些名不见经传的运动员，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居然能在这个距离看到基普乔格的身影？！——但在简单询问过后，他们还是毅然从基普乔格身边超过。这场奥运会男子马拉松大戏的关注度如此之高，不仅仅因为它是基普乔格的奥运会绝唱，它还是基普乔格和贝克勒两位伟大对手时隔16年再度相遇在奥运赛场、时隔6年再度相遇于马拉松赛场——2003年巴黎田径世锦赛，18岁的基普乔格在5000米比赛中第一次遇到并战胜了此后的万米之王贝克勒，那之后，他们同场竞技22场。场地赛，贝克勒拿下15胜3负的战绩；马拉松赛场，难求一败的基普乔格面对贝克勒4战全胜。当然，如你所知，同样是这场比赛，不仅是42岁的贝克勒第一次站上奥运会马拉松的起跑线，大概率也将是最后一次。在巴黎，贝克勒在最后大约1公里才实现了对中国选手吴向东的超越，冲向终点时，习惯了一旦成绩不符合预期便果断退赛的贝克勒脸上全是释然的微笑。过去20年间，我们熟悉的属于贝克勒的坚毅、果敢、“这世界不可能有人比我更强”的表情全然不见。在最后一场奥运会舞台的“基贝大战“中，两个老男孩阴差阳错地用最不属于自己的方式和奥运告别——从未退赛的基普乔格退赛了，不接受自己平庸的贝克勒坚持冲过了终点，以第39名完赛。2016年，35岁的费德勒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衰老在自己身上显现。上个赛季还取得59胜10负总战绩的他在年初的澳网四强战以1比3脆败于小德拍下；进入红土赛季后，又因为背伤中止了自己连续65次参加大满贯正赛的纪录，退出法网；回到“大本营“温布尔登，半决赛因摔倒居然爆冷输给了米洛斯·拉奥尼奇；受伤病和心理双重折磨的费德勒随后宣布退出里约奥运会和当年余下的所有ATP赛事。▲费德勒2016年在与拉奥尼奇的温网半决赛中摔倒。图片自网络2016年全年，费德勒仅拿下21胜，年终世界排名是令人咋舌的第16位。最关键的是，他已经有近5年未曾品尝到拿下大满贯奖杯的滋味。彼时，距离费德勒最近的追击者是老对手纳达尔。那一年，纳达尔拿下的最有分量的冠军不过是里约奥运会男双的金牌。手握14个大满贯的纳豆也已经年满30岁，且伤病缠身，费德勒的大满贯奖杯数量又比纳豆多出了整整4座。这个星球上绝大部分人站在费德勒的立场，大约都能坦然接受衰老。但费德勒没有。2017年，费德勒不知用了什么魔法让自己实现了返老还童。年初鏖战战胜纳达尔拿下澳网后，费德勒又在温布尔登拿下了生涯第八座挑战者杯，超越桑普拉斯成为温网冠军次数最多的男球员的同时，还以35岁11个月零9天的年龄成为最年长的奖杯拥有者。那一年的费德勒看上去再次变得不可战胜，单赛季胜率91.2%，拿下包括两座大满贯在内的7个冠军，第14次实现单赛季50+胜场。2020年伦敦的雨战，基普乔格遭遇了惨痛的失利，完赛成绩仅为2小时06分49秒，是彼时除了奥运会比赛外的个人最差。有人说是钻进他耳朵的雨水击败了基普乔格，但雨水怎么可能打败“零意外先生”？真正阻碍基普乔格的是衰老。和第一次看到自己衰老的费德勒一样，那一年，基普乔格35岁。但基普乔格的魔法甚至比费德勒还要神奇。伦敦雨战后的一年，基普乔格用不可撼动的优势实现了奥运会马拉松的卫冕。▲2021年，基普乔格在东京奥运会卫冕。图片自网络衰老仍在蔓延，在2023年的波士顿，衰老化身成为“没拿到的补给”和“不擅长的心碎坡”。但神奇的魔法还在施展。波士顿失利5个月后，基普乔格在柏林再度创造了2小时01分09秒的世界纪录，震动世界。▲2023年9月，基普乔格在柏林马拉松夺冠。图片自网络很难想象为了施展这样的魔法，基普乔格私下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面对“神奇”的、不断用魔法掩盖自己衰老迹象的基普乔格，人们总是习惯性忘记，他是一个即将40岁的、功成名就的、前无古人后亦难有来者的“老人”。
过去两天，媒体同行用了大量类似“一个时代已经过去”来抒发对从顶峰缓缓下山的基普乔格的不舍。但其实瞬间老去的只是人，时代并不会在瞬间“嗖”地划走翻篇。在快攻扣篮失败的那个赛季结束后，乔丹彻底的告别了篮球赛场。那个赛季难言成功，乔丹效力的华盛顿奇才连续两年未能闯进季后赛。乔丹在全明星告别演出投出的准绝杀也被年轻的科比“不识时务”地毁掉了。人们下意识地认为NBA进入了“后乔丹时代“。乔丹时代翻篇了。但如果你足够细心，观察到几年前关于乔丹的纪录片《最后一舞》在全球有多轰动；了解到乔丹的球鞋早已彻底超出了其使用功能而向更为形而上的潮流文化符号演变；看到了NBA75周年评选“75大球星”时乔丹依然是唯一站在中圈的“男一号”；听说过所有现役成名运动员在全球各大论坛中的终极对比坐标轴依旧是乔帮主，甚至今年巴黎奥运会美国男篮还要不断和乔丹领衔的92年巴塞罗那梦之队相比较时，你就会猛然发现，20年过去，我们似乎还身处在“乔丹时代”。梅西和C罗已经告别主流足球联赛，博尔特身材发福到像是一名投掷运动员，但谁又能说“梅罗时代”已经翻篇，“闪电博尔特时代”已是过去式。当年轻人不再记得“上帝之手“，马拉多纳的时代才会过去；就像当年轻人没有过凭票购物的经历时，计划经济时代才真正离去。对于基普乔格而言，他的时代一定会翻篇，但绝不是现在。我们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魔法，我们也不知道，过去十数年间被基普乔格的故事感染、被他“no human is limited”人生格言激励的年轻人们何时会忘了他。
基普乔格的伟大和他开启的时代绝不局限于世界纪录和成功“破二”，他提升了马拉松的影响力，扩大了人们对于马拉松的认知。他的衰老并没有带走马拉松爱好者对于马拉松的爱。同样，他也没有停下激励世人的脚步。在巴黎奥运会赛后，他说：“这就是生活，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但我不会再跑奥运会了。我会以其他方式继续激励大家。我想回家，好好想想这21年来的高竞技水平，我还可以怎么做得更好，还可以在哪些方面有所作为。”刺猬乐队在《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唱到：“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文章到此本就结束了。但万没想到，稳重如基普乔格也有“极端粉丝”。即便巴黎奥运这条赛道美轮美奂，隔着屏幕也令人神往；即便在这条“史上最难奥运赛道”上，男子和女子的奥运纪录先后被托拉和哈桑刷新；即便这里上演了埃塞俄比亚时隔20年再度从肯尼亚人手中拿下男子项目桂冠的“戏码”……▲托拉和哈桑在“最难赛道”上均刷新奥运会纪录。图片自网络但依旧有观众在“忍受了无趣的平庸”过后发出这样的感慨：“那又怎么样呢？我是来看‘基贝’的，结果什么都没看到。以后不会再关注马拉松了。”
2002年，终于接受了自己衰老事实的“飞人“乔丹准备在赛季结束后退役。退役前，伟大的迈克尔·乔丹向所有疯狂喜爱他的球迷说：篮球，永远大于迈克尔·乔丹。于基普乔格，于马拉松这项历史远比篮球悠久得多的多的多的运动而言，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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