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评论|“听戏者已成戏中人”——评朱朝敏《鲸鱼沉默》中的虚实问题

文摘   2024-10-11 19:52   江苏  

 小编说 

朱朝敏的中篇小说《鲸鱼沉默》首发于《钟山》2024年第4期。“爱与漠视都是真相的面目,两者距离只有一点点”,稍有不察,漠然就会成为“爱”冷硬的外衣,阻隔在夫妻、父子、母子等等这些本应该亲密无间的关系间,凝结成疼痛与悔恨。“自己了解自己就够了”是否为“自以为是”的托词?亲人间的冷漠、猜疑和隔膜,有时甚至不如朋友间的理解,不如人和宠物间的深情。“我们都是有罪的”,鲸鱼沉默,人或因之自省。回顾相关内容可点击蓝字前往:朱朝敏 | 远游的我们:关于《鲸鱼沉默》的题外话(附原文选读)· 中篇小说


本期微信推出湖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高家鹏就这篇小说所撰的评论,并附原文选读“‘听戏者已成戏中人’,朱朝敏通过跨性别叙述以虚入文,却构建了一个于一念重新入局的故事体验。或许,现实人生也好似‘鲸鱼’那般进行呈现,生命求索的虚与社会生活的实总是无法割裂开来,我们必须在这虚实之间求得一种灵性的平衡。”


作品评论

“听戏者已成戏中人”

——评朱朝敏《鲸鱼沉默》中的虚实问题

文|高家鹏


2010年,朱朝敏以《起于乔木》获“冰心散文奖”。与冰心类似的是,朱朝敏的散文保持着一种纯粹的真,她的作品贯彻着一种“文学清淤”的思想:透过成长伤痕的自我表述,以搜求几近澄澈见底的生命体验。70后作家的成长经历颇多相似,大多由小镇入大城,朱朝敏也归属于此。在70后这批逐渐熟练于挖掘城市文学经验的作家群体之中,像朱朝敏这样将“真诚”贯彻到底的书写风格并不多见,她似在有意地、孤独地保存这种赤诚和忠心,抗拒现实生活中的某种无法言说的现代焦虑。

悬置在众多散文佳作的光环之下,《鲸鱼沉默》这部中篇小说作品有些特殊。《鲸鱼沉默》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名叫于一念的中年男性,陷入了与妻子的婚姻情感危机之中。痛苦中,于一念返乡居住,携朋友一行人来家度假。其间,朋友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惨遭分尸的头颅,勾连到一起多年前的凶杀案。于一念父亲回忆往事,提及许多年前,当地工厂之中有位名叫阿依的姑娘被爱人抛弃的故事。最后在醉酒的朋友的口中,于一念才得知阿依才是自己的亲身母亲,父亲原来是抚养自己成长的养父,自己的生父仍不可知,他陷入了迷茫之中。总体而言,《鲸鱼沉默》一反朱朝敏其他作品的那种真切感,从一开始就敲定叙述主角为“中年男性”。这种跨性别叙述本身就基于生性的虚构与心灵的倒错,男性的生活体验对于女性作家来说,总归是会有陌生的。

女性作家以男性角色作小说叙述者的现象并不少见,女性作家大多秉承“以虚求真”的心态来构造男性角色,即她们做好了虚构男性心理的写作准备,却打算最终在小说文本中传递一种理想主义的“真诚”。《源氏物语》是最早的女性跨性别叙述的文学范例。紫式部渴望在光源氏上投射一种完美男性的理想寄托,希冀他既有着女性般超凡的样貌,又能用全心尊重他的每一位爱人,这样的人物显然与现实生活相去甚远。由于并非男儿身,女性作家针对男性角色的真诚预设通常难以塑成理想的效果。从这一点看,朱朝敏在《鲸鱼沉默》所采取的“务虚策略”则鲜有真诚性负担。于一念从一开始就不以“真”为人生目标,他在生活之中处处“务虚”。阙美真是一位美女,她身处红尘中却不食一丝人间烟火,她飘逸而优雅,总是想在生活中追求一种禅意。于一念娶了阙美真,他事实上也恰是看上了她的孤冷,“谁也别想走进她的内心”。在头颅事件中,于一念也想高高挂起,他不想介入这一个莫名的生存焦虑之中,惊恐之余他更愿意躲在虚幻的梦境与空壳般的记忆之中。于一念与父亲“老于头”的关系也耐人寻味,他似乎和“老于头”有一种天生的隔阂感,以至于“老于头”最后将身世的秘密泄露给于一念的朋友高亚军,而不是直接告诉自己的儿子。

所以,虽然《鲸鱼沉默》讲了个扣人心弦的故事,但于一念看起来却并没有承担“真诚”方面的教化任务,他对生活中的一切事物都打不起兴趣,他只想以一种零状态的处事方法来保存自我的纯粹生命。从这一角度上看,于一念颇似“局外人”,他想要割裂内心境况与外部世界的联系,采取彻底旁观的不介入策略。然而,事与愿违,于一念还是发现了自己原来早已身处这一悲剧故事之中。于一念甚至还是这悲剧故事中的一位主角,他没能在懂事后与自己的亲生母亲见上一面。“听戏者已成戏中人”,于一念所笃定的务虚追求与超脱渴望最终竟成了笑话,他身上已经彻底浸湿了生活之雨,无处可藏。

朱朝敏利用纯粹务虚的叙事前置,绕开了跨性别叙述的真实性难题,借由男子对女子始乱终弃的悲情故事,向人们传递了他质的命定式“真实”:生活看似能给常人留有庇护的空间,但当他们尝试在自我精神家园中扣留意志之后,却总发现自己无法摆脱现世,生活总是“逃无可逃”。此外,反复在小说中出现的“鲸鱼”这一形象还有着别样的深意。所谓“鲲鲸”这一词汇中的“鲲”,起源于《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鲲”本就是一种“实虚结合”的形象。而小说之中的“鲸鱼”也吸收了这种文学手法,将形象定源于邵阳崀山云端间若隐若现的山峦。审美盛宴就在这实虚的观景与想象之间,“鲸鱼”就象征那“‘实’‘虚’一体”的哲学渴求。阙美真的出现总是与“鲸鱼”相关。于一念错乱恍惚的神经之中,阙美真就是观而不可及的“鲸鱼”,于一念对“鲸鱼”实体的视感总也无法形成虚妄的触碰,“鲸鱼”和于一念的人生总是对他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既没有超脱人生的那般“远”,也不似市井人生的那般“近”。

“听戏者已成戏中人”,朱朝敏通过跨性别叙述以虚入文,却构建了一个于一念重新入局的故事体验。或许,现实人生也好似“鲸鱼”那般进行呈现,生命求索的虚与社会生活的实总是无法割裂开来,我们必须在这虚实之间求得一种灵性的平衡。


作者系湖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原文选读


      鲸鱼沉默(选读)

文丨朱朝敏


4

西园冲到了深冬季节,下了几场小雪,却丝毫没阻止高亚军跟我回西园冲老家的步伐。几场酒后,阿依的结局也就出来了。

她那次被癞蛤蟆喷溅了浆水晕倒后,被大伙送到厂医院,接着又送到市中心医院。她因为受到严重惊吓而早产了。后来,阿依带着那孩子回到厂里生活,也被调换了工作,成为仓库管理员。孩子九个月时,阿依失踪了,不知去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的确是悬案。

高亚军询问:“是不是阿依被人杀了,偷偷地,还被分尸埋在……”他的眼睛看向外面,将视线越过紧闭的窗户,抵达青山。

怎么不会这么联想?他在西园冲的某块山石下面亲自挖出一具无名头颅,引来警察找到尸骸。而那尸骸显示离世的时间刚好在多年前——对,二十年至四十年之间。不仅仅是高亚军有如此想法,我也有啊。

老于头摇脑袋,而后又皱眉,咕哝道:“不会吧,你们不信,就等公安去查。”

我梦醒一般地叫道:“阿依失踪了,她的孩子呢?”

老于头朝我看来,眼球微微鼓出,脸颊却因发笑而抖动,以至于眼神带来一股复杂的无法言说的神秘,然后他重重地摇脑袋。他一个电工,还是被招进来的半路电工,其实就一介山民,能知晓什么?那个私生子的去向肯定是秘密喽。

高亚军又不来西园冲了。艾米病入膏肓,正在数天天流落阳世。高亚军沮丧又无奈。一只狗,还如此伤心。我笑话了高亚军几次,黄佳妮每次都朝我使眼色警告,见我不长记性才告诉我,艾米于高亚军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宠物狗。艾米幼时被高亚军的老妈买来养,陪伴了老人十三年。老人三年前因为癌症去世,去世前交代高亚军好好照顾艾米,这交代类似遗嘱了。高亚军和他母亲的事情,我知道一些。这对母子曾一度断绝关系,后又和好,还是满怀内疚地和好……高亚军岂有不从之理?而今,艾米只剩一口气了,他当然要陪在艾米身边。

至于那具尸骸,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中年女性,生前遭受了殴打和刀具的切割分尸,尸体年龄在三十岁至四十六岁之间,体型高大粗壮。

不是阿依。如高胖子预言,秘密的分尸案下,西园冲的名气暴涨。

黄佳妮听说了这些消息,来电话询问。又哪里是专为此事,是顺带提到这档子新闻,毕竟这“新闻”够劲,仿佛不提它就有出世嫌疑。黄佳妮主要是约牌,但我没时间,电信公司到年底太忙,我这一把手只恨分身乏术。黄佳妮说到那新闻后,又把话题飙到阙美真那里,说阙美真低价处理掉房子(要比正常价位低六七万),问我知道为何不。

“我哪里知道,她阙美真电话号码都换掉,现在卖掉房子还辞职,你黄佳妮想下为啥?”

黄佳妮哦一声,感叹阙美真要撇掉过往开始全新人生了。好个全新人生。我耳边顿时响起她软绵无力又不耐烦的呢喃“我头疼”,心中不由气闷,挂掉电话,仿佛与我通话的不是黄佳妮而是阙美真。

罗嘉禾也打电话来了,他惦记我那南糯山的老树茶,问哪里能买到真货。我不知,我又不是茶人,想起就喝一下,他那么喜欢,就送给他算了。说实话,我不懂茶,却知道那茶肯定好,是客户在我这电信公司里拿下了六百万工程后的衷心谢礼。罗嘉禾是资深茶人,喝茶总忘不了焚香净手,上次在我这里喝了茶,返回时带回一大瓶山泉水。西园冲的山泉水,来自鄂西高山积雪,清洁,且富含稀有元素硒。而前些天落了小雪,雪水浸泡过的山泉,与南糯山老树茶绝配。

没想到,某个下午,罗嘉禾一人驾车来到西园冲。老于头瞥见了他——准确地说,是在山麓边发现了他的草绿色吉普,便打电话给我,以为晚上家里有客人,他好做准备。我电话联系罗嘉禾,打第三遍才联系上,他支吾一番,还是承认他来到了西园冲,说是散心。山中来客,地主当尽谊,何况我们关系不错。抱歉的是,我当晚有个重要接待,不能回西园冲了,但恳请他等我晚上回来,一定好茶招待弥补……罗嘉禾哦了一声,便结束了通话。

罗嘉禾没进我家门,当时独自在山里转悠。那天天气阴沉寒冷,天空却一派青蓝,这样的天气是下雪的预兆。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我的意思是,枯朽季节,又冷又饿,真没啥好转悠的。

于他似是自然。怎么说?老话说得好,经历决定一切,性格即命运。

罗嘉禾是眼科医生,技术高超,业内有些名望。两年前,他给一个年轻女病人做近视眼矫正手术,女病人很满意,还送了鲜花表示感谢。却不想,女病人的男朋友找上门寻事,说手术后女朋友的眼睛经常发红流泪,还有疼痛症状。罗嘉禾要求女病人来检查却遭到拒绝。女病人的男朋友在科室里,叫骂罗嘉禾毫无医德,把行医之事当作勾引良家妇女的行当。罗嘉禾一把抓住他衣领,眼看一场武斗在即,幸好被同科室的医生护士拉开。第二天,罗嘉禾接到一个电话,要他下楼到附近的巷道里收快递。罗嘉禾走到医院旁边的巷道,却被两个男人围住一阵痛打。其间罗嘉禾不免还手,结果却被人录像剪辑,视频只有罗嘉禾大打出手的画面,还发到了卫健局和当地纪委监察室。罗嘉禾被谈话,受到处分,降职降级。黄佳妮就是这个医院的护士,她当然知晓。她作为妻子,进而怀疑罗嘉禾和那个女病人的关系……罗嘉禾否认,却又无法解释清楚,干脆不解释了。冷战下,将信将疑的黄佳妮找到女病人,发现那女孩子是真喜欢罗嘉禾,两人一起吃过饭看过电影,女孩很有感觉,将已谈了三年的男友甩掉,男友怪罪罗嘉禾所以来找麻烦……

黄佳妮这个直肠子忍受不了,去卫健局理论。三番五次地理论,双方都丧失了耐心,发展成争吵。争论中,急躁的黄佳妮忍不住掀翻了领导的电脑和茶杯,造成不良影响,受到严重警告的处分。罗嘉禾劝黄佳妮算了,处理结果都落定了,吵啊闹的改变不了现实,黄佳妮也就算了。有些疑惑却无法抹掉,她怀疑罗嘉禾和那个女病人发生了什么,夫妻俩的争吵冷战再次升级。随即,罗嘉禾在一个眼科手术中失误,越发消沉。至少在我看来,他变了,消瘦,脸色暗沉,精神颓废。可喜的是,他越发爱好品茶——茶不是寄托吗,一种沉悟慰藉的习惯,这能证明,他并非抑郁,或者说,即使抑郁,他也在以茶拯救自己。

饭局中,我又给他打电话,他没接。便发短信,要他等我回家,今晚就住我家里,也没收到回复。晚上应酬完,已经是九点二十,不算太迟。我驾车返回西园冲。一下车,就给他电话,手机没信号。那么他应在山中,且距离二冲较远,至少到了三冲——三冲属于大山,没有开发,有一大片密林。

回到家,老于头嘟哝:“你那个瘦子朋友到了西园冲也不来我们家坐坐。”我没理他,给黄佳妮打电话。黄佳妮不知罗嘉禾的行踪,还以为他值夜班,又说他心情不错,答应了黄佳妮的辞职建议,准备去高亚军的攀岩馆里做专职医生。我大吃一惊,下意识地问道,罗嘉禾真就答应了?黄佳妮嘁了声,挂断电话。她并不知道也不愿承认,罗嘉禾有可能失踪。

我能说什么?尽管心中隐隐不安,却也无奈。也就自我安慰,罗嘉禾也许在深山遇到另外的朋友(深山里,还有一些零散的人家,也有一些作废的驿站)做客去了。或者说,他离开西园冲上哪里浪去了。

我突然想到他那辆草绿色的吉普车。老于头说,下午四点多钟时他在山麓边看见那辆车的,草绿色的吉普,曾经停靠我们那栋宿舍楼前,他有印象,简直过目不忘。至于那辆车的去向,他不知道,因为他回家后再也没出来。见我着急,老于头很鄙夷,并摆出鄙夷的理由:那么一个大男人,还能被野猪吃掉不成?

 

5

时间毫无痕迹地走过,快慢就在恍惚间,一年到了头。元旦时,我再次发出邀请,上西园冲我家来玩,趁着节气散散心。

还是两辆车,却少了罗嘉禾和艾米。出发前,我们到高亚军的攀岩馆会合,高亚军递给团团一盒车厘子,说:“你爸最爱吃车厘子了。”黄佳妮顺口搭话——不晓得他浪哪里去了,狗日的懦夫。这顺口一骂过于性情,她自感不大合适,讪讪地转移话头,又为罗嘉禾的职业而深表遗憾。高亚军却坚持认为罗嘉禾选择从医万分正确。黄佳妮眯紧门缝眼,刮了下高亚军,鼻子发出哼哧声。随后,我们就出发了。

一路,黄佳妮和团团这对母子都有些落寞。罗嘉禾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他向单位请了长假,还开走了车,后来车又放回所住小区的车库里。黄佳妮在床头柜上发现罗嘉禾留下的字条。他出门了,不要寻找,不要报失踪,更不要电话联系。这消息也不至于要人彻底悲观,起码罗嘉禾还在世上,指不准啥时就回来了。但真会回家吗?这正是黄佳妮担心苦恼的地方。私下,她跟我嘟哝,骂罗嘉禾不是男人,发恨说:“他不愿辞职就不答应,何必玩这招,我也有忍耐底线,如果春节还不回来,就……”

我听见咬牙的嗄吱声。就什么?报警?还是当他死了?还是……总之,我不觉得黄佳妮是在宣布结论,吐槽而已。焦虑中,发发牢骚吐吐槽太正常。俗世人,谁都有吐槽的份。

艾米死了。到宠物医院治疗也没用,最终挂掉。当然,艾米年纪大了,狗的寿命也就十五六年吧,但它终归不是老死而是病死,我有些自责。高亚军朝我乱吼,语气简直幽怨:西园冲什么鬼地方啊!能是什么地方?我才不理会。这声讨也是吐槽。事实是,他喜欢这地方。要不,他怎会答应我的元旦邀请?而且,有他的原话为证:“那西园冲溪流恁多,山泉水流不完,日夜地流啊淌啊,那就是所谓的万籁寂静,用心听过一次,就难得舍弃了。”

到我家,我们坐下玩牌。团团手里有个机器人玩具,他当起指挥官,遥控机器人翻跃大小不一的城墙,忙得不亦乐乎。老于头炖起腊排骨萝卜汤和土鸡山药火锅。他喜欢团团,说腊排骨炖萝卜汤和土鸡山药火锅都适宜小孩长身体,说时眼睛不时地瞟我。我装没看见。须臾,香味蒸腾,氤氲于房间,浓烈的新年味道沁人心脾。

黄佳妮仍然牌运好,和牌多。高亚军手气一般般,还心不在焉,输掉不少钱。他不在乎,那点小钱,只当是给我们发新年红包了。这是他的原话。黄佳妮并不领情,高亚军轻松发财,一直要她愤愤不平。高亚军曾问她,佳妮你为啥不平?黄佳妮快人快语:“要是你是医生,钱再多我没意见,但你搞了个攀岩馆,就是下力气嘛,活生生地搞出阶级分化,我为啥要平?”说归说,行为呢——罗嘉禾出事后,黄佳妮却劝罗嘉禾辞职给高亚军打工,而高亚军直言“罗嘉禾选择医生的职业万分正确”,对她的婉转批评,她不恼怒才怪。高亚军与罗嘉禾曾是医科大学的上下铺兄弟,但高亚军大二时就退学,跟随离婚后的父亲出了国,在国外读大学。为此,他和他老妈闹翻,一度断绝母子关系。后来,在国外发展不错的他回到江城,开起了江城首家攀岩馆,名号为“俯冲生活”,他既是教练又是老板。也许他擅长经营,也许是运气好,这些年挣到不少钱,高亚军进入中产阶级。“俯冲生活”攀岩馆一再扩建,在三峡一带相当有名。只不过,从读医学院的一名准医生到攀岩教练,其跨界令人唏嘘。但从罗嘉禾的经历来看,高亚军的选择有些道理。高亚军本人倒没表达过任何意见,但他否定罗嘉禾辞去公职的做法是不是一种曲折表达?鬼知道。

牌局中,高亚军放给黄佳妮一大冲,排出一把鲜红的钞票。黄佳妮拿过,却丢在脚旁,呸了一声,又说,偶视金钱如粪土。高亚军侧过白胖脸,递出一个松弛的笑容,眼睛也快眯成一条缝。

“我跟你打赌,罗嘉禾要是回来,他照旧当他的医生。”

笑容僵在黄佳妮脸上,她低声说道:“你意思是我不了解他?”

“是,也不是。”高亚军摆手,接着又说道,“当我们不愿意了解时,再来谈理解,毫无意义。”边说边站起来去上厕所。坐回牌桌,他的话题转到山中分尸案。

“我个人感觉,你家的老于头很有故事……”高亚军翘起手指捏纸牌,将白胖脸转向我,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黄佳妮牌运好,不耐烦高亚军出牌慢,便问:“高胖子你要做啥子?”高亚军递出一张牌和一张红钞票到黄佳妮手中,说他成人之美将和牌送到手。黄佳妮拿过钱,又丢在脚旁。高亚军哈哈自嘲:“成人之美,彼此欢喜,本尊佛性又进一步。”接着又把话头转到老于头身上,“要是你们家老于头开快递公司,他最适合圆通。”

老于头从厨房里闪出半身,说道:“鬼胖子在打我主意,我可没有那么好拉拢。”

“你这老头子里里外外都装着好故事,今晚咱们爷俩不醉不归。”高亚军侧过脑袋,高声答道。

老于头咳嗽下,瞪起老花眼横来。高亚军拍下脑袋,叫道:“你醉了就睡,我不行,还要护送佳妮母子俩回家。”黄佳妮平静地回敬:别矫情,我们母子不需要谁保驾护航。

高亚军看下老于头,又看我。老于头叫道:“你这胖子酒量没我行,不过喝多少算多少,反正喝趴下就睡觉呗。”高亚军左右手拢堆纸牌准备洗牌,很快又腾出右手拍下牌桌,说:“恭敬不如从命。”

高亚军想留下来,继续跟老于头喝酒唠嗑,掏老于头脑袋里的故事——真是念念不忘他的侦探小说。但他写小说吗?或者是爱好小说?没一点迹象。不过,侦破小说的确有吸引力,况且我又知晓他多少,虽然我们近来交往频繁,也只局限于打牌喝酒。我还是因为阙美真的缘故与黄佳妮罗嘉禾夫妇走近,然后才认识高亚军的,而高亚军在我之前追求过阙美真,被阙美真拒绝,也没见他身边有异性。我对他的了解仅此而已。

晚餐很嗨。正如老于头的安排,团团吧嗒吧嗒地喝汤吃饭,打起饱嗝,脑门都沁出汗水。黄佳妮满意地感叹:“团团这样吃饭还是头一次。”团团名不副实,身体瘦小,估计饭量不行,这次却吃得肚皮滚圆。黄佳妮又说:“于一念你要是生个儿子,于爷爷保证会喂出一个大胖子。”老于头和高亚军推杯换盏,喝得脸颊发红舌头打卷,仍不忘回答黄佳妮:“就是,可我这个老头子福分浅,快断……”

我横来一个冷眼,老于头吞进“后”字,还我一个紧张可怜的笑脸,又讲起喜马拉雅山的故事。

喜马拉雅山是湖南人,没有湘妹子的苗条身材,却反着长,长得高大,又胖墩墩的,还长有一双马眼,相貌压人,故得了“喜马拉雅山”的绰号。这世上的事情就是不合常理。像阿依,明明是西北人,却拥有苗条身材白皙皮肤和圆润的嗓音,比江南人还江南。喜马拉雅山是工会干部,工作岗位与黄老师旗鼓相当,相貌却极不般配。黄老师长得不错,皮肤好,五官也正,还出口成章。他们却成为夫妻,这其中的道理说不清楚,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喜马拉雅山的哥哥有权力,而在厂里电视台播音的黄老师不久就升职为部门负责人,后来调进厂里的宣传部门分管宣传工作,那叫一个平步青云。

你们、懂的。老于头的舌头困在嘴巴里,半天才挤出这四个字。


………………

全文请见《钟山》202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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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校:汪楚红、貟淑红

制作:席思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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