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晖 | 母亲的电话

文摘   2024-11-16 07:24   吉林  


母亲的电话


作者:陈晶晶


秋日的夜晚,一个人在家对面的公园里散步,重新走过和母亲一起到过的地方。今天是母亲离开我的第251天,对她的思念,不仅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淡然,相反,它总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触痛我的心。
母亲离开后,我没有注销她的手机号码,就像她在的时候一样,充电,给她留言,和她聊天,甚至有时还会给她拨个电话。当铃声响起时,我的内心仍然会满怀期待,甚至觉得,母亲没有接电话,是睡着了,或者又是蹒跚着去了什么地方,没有将手机带在身边。
就这样,我努力保持这种自欺的平静,不敢去触碰与母亲的过往,小心翼翼逃避着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然而有一天,这份刻意的逃避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
那是周末下午,我如同往常一样做着家务。突然,母亲的手机响了起来,当那个熟悉却又久远的铃声再次弥漫在整个空间时,我的心为之一颤。我愣在原地,然后转身,快速冲进屋里,拿起手机,可是对方却挂断了。
我出神地看着母亲的手机,想起与母亲当年去买它的情形。这是一款红米手机,是母亲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智能手机。母亲当年拥有它时的那份喜爱和珍惜的表情历历在目。我们每天上班的时候,母亲就靠着它的陪伴,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独处的寂寞日子。
母亲生前不会在手机上保存电话号码,而我也只是将家人的电话号保存在母亲手机中的电话簿里,却忽略了替母亲保存她想要联系的朋友和同学的电话。母亲就将那些数字记在一个小本子上,想起某个同学或朋友,就一边看本子,一边将数字一个一个缓慢地输入手机,再拨打给对方。我看着那一串陌生数字,想要回拨过去,又怕过于冒昧。
也许是打错了吧,我怅然若失地放下手机,重新忙碌起来。然而,内心却波澜起伏,我无比期待,它能够再次响起。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果真又响起来。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快速抓起手机,听筒里传来一个如同母亲一样苍老而慈祥的声音:“你是谁呀?”她从我的一句“您是谁,哪位”,已经听出不是她熟悉的老友吧,我告诉陌生阿姨自己的身份,她颤颤地问我:“你妈妈好吗?我想和她说说话呀?”这一刻,尘封了许久的悲伤全部汹涌而出,我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她似乎听出不对,又追问一句:“你妈妈好吗?”我努力调整气息,哽咽着告诉我不知道姓名的老人,母亲已经离世。电话那边突然安静下来,紧接着,我听到了她啜泣的声音:“怎么不告诉我,不告诉我呀?我好去看看她,送送她……”
我没有问,她究竟是母亲的同学,还是老朋友,她好像也忘记了告诉我。
我安慰她,母亲不想麻烦别人,老人在病榻上虽然很想她的老同学、老朋友,但担心他们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叮嘱我,当她离开的时候,谁都不要通知,只要家里人平静地把她送走,她就很安心。
电话那边,老人不停地追问我,母亲离开时的情形。记忆在讲述中被撕裂开来,重新溯回母亲生命最后的时光。
那是2024年1月9日上午,刚刚过完元旦。新年那天,我们还拍了全家福,母亲无力地靠在我的怀里,我举起她已经僵硬的右手,她还配合地做了个剪刀的手势,并且,脸上洋溢出灿烂的微笑。
我一直认为,生命力顽强的母亲,一定会坚持到十几天后的85岁生日,一定能坚持到还有一个月就将到来的旧历新年。母亲年轻时,就是靠着自己的顽强和坚忍,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劫难。
然而那天早上,我一切的期待全都戛然而止。清晨,母亲和平常一样,静静地昏睡着。我轻轻摇醒她,按时喂她吃完早餐,然后打电话和舅舅商量,到底应该把母亲送往哪一家医院,会更有助于减轻母亲的病痛。刚刚挂断电话,照顾母亲的保姆就大声喊我过去。我看到母亲的头无力地垂向一边,手和脚掌都出现了紫色,我慌忙拨打急救电话,一路飞奔将母亲送到医院。又匆忙通知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儿子,抓紧时间回家。
年轻的女医生拿着手电照着母亲的瞳孔,无力地摇摇头,回头问我,是否还有要等待的人,我坚定地告诉她,有!还有!我知道母亲一定会盼着她的外孙归来。于是,医生给母亲用上了强心剂,四五个护士轮番上阵,好不容易才将针头扎进母亲的血管,那一刻我心疼不已,尽管母亲已经失去意识,但我仍然不希望看到她的身体被折腾成千疮百孔的模样。
儿子在临近傍晚的时候飞奔到医院,趴在姥姥床前放声大哭,他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姥姥,可母亲仍然是半张着眼睛,我不知道她的灵魂是否在张望另一个我无法看到的世界。表姐说,母亲是放不下她唯一的女儿和外孙。母亲生病之初,曾经说过,既想好好活着,因为这个世界里有我,还有我的儿子;然而每当疼痛难忍的时候,她又渴望死亡早点降临……
医生表情严肃地走进来,询问什么时候撤掉药物。那种即将面对死别的疼痛,瞬间将我淹没。我坚定地说:“不撤。
所有的亲属,都在用各种方式劝慰我,不要再让母亲承受无用的痛苦。我默默地坐在她的床边,用无声的方式,和她倾诉我从未对她说过的话,从未对她表达过的情感,无数次泣不成声。
母亲的手掌和脚掌还是快速地变成紫黑色,输进去的液体,也开始在皮肤中渗出来,在床单上洇出一个又一个水渍。
在母亲入院的第四天,阳光热烈,天气却极其寒冷的中午,街上的行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却极有活力地行色匆匆。我请来医生,无比艰难地说出“停了吧”三个字,内心宛如刀割。
我俯下身来,将面颊贴在母亲的脸庞上,和她做最后的告别。生死离别,简单的四个字,承载的却是无言说的痛苦和悲伤,将我的灵魂撕裂成碎片。
母亲老友的电话挂断那一刻,内心再一次被思念裹挟住。我知道,它会在未来的每一个节日,每一个特殊的刹那,无约而至。那也是天堂中的母亲对我的牵挂和提示:好好珍惜,好好生活,好好爱自己。





来源:2024年11月16日《吉林日报·东北风》副刊

制作:孙艺凌

初审:鲁钟思

复审:曾红雨

终审:刘  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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