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岁的中文作家，想在美国当中学老师，自己上的第一课

文摘 2024-11-16 10:13 黑龙江

迪迪（化名）是一位在美国定居多年的中国作家，她上过MBA，当过外企管理人员，十年前开始全职写作。50岁时，她又找到了新目标——在美国当一位中学老师。

交完7000美元的学费给“方舟计划”，我心里忐忑。

肉痛钱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对自己将要上的这个教师培训有点不知所措。没想到自己去年随便到高中代两个月的中文课，当真的走上当教师的这条路了。

美国中小学教师行业极其缺人。为了广招人才，几乎美国每个州都推出大同小异的教师速成班，简称“方舟”，ARC。

“方舟”的学员是本来并没有打算做教师的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比如下岗的金融分析师，退休或者转专业的律师，或者公司文员，退伍军人，或者是大学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突发奇想来当教师的本科生。

这些人都有大学本科文凭，或多或少有社会工作经验。年龄从25岁的小年轻，到我这种五十多岁甚至更老的老年人。

“方舟”给这些人一年不到的培训，通过考核后，发教师资格证，这些人被中小学招聘后，就可以加入（美国）人民教师的编制。所以“方舟”就是教师培训速成班。

报名录取后，我回国探亲，遇到文友，谈起未来的新职业。当他们听说我五十多岁的高龄，要重启职业生涯，去当中学教师，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虽然嘴上反驳，但我心里也觉得不可能。

开学是在九月初的周末，地点在州政府大楼。把车开进负一楼车库时，刷卡时门口的保安问是不是方舟的人？我说是，他说那你停好车跟着别人走就行，今天楼里都是方舟的人，听着就像在搞末日逃生训练。

“方舟”分三个班，世界语言（中文属于“世界语言”），数理科类（STEM)，人文类（英文，历史，社会学都在这个班）。进“世界语言”教室很快发现天下三分，一是教阿拉伯语的，一是教西班牙语的，剩下的是中文，意大利语，法语的混合队。

教中文的一共五个人，包括我在内的四个是华人，都是中国来的移民，我，易艳，飒，还有苏梅。第五个是白人莎莎娜。

莎莎娜说还带点沪语口音的几乎挑不出毛病的普通话。她在国内多年，曾任职于上海的一家私立中学教英文。放学时她跟我说上海是她去过的最宜居的城市。

2021年她回到美国的家后就再也没去过上海。现在跟我一样在一家高中当代课教师，还在网上教英文。那些跟她上网课的学生，估计都是国内生源，“从两岁的幼儿英语到75岁的老人英语都教”。

那三个华人都是女性：苏梅现在贸易公司上班，恨极现在这份办公室当文员的工作，“从早上六点到晚上九点都得随时回邮件”。她虽然一天都没教过书但羡慕教师的生活节奏好，有寒暑假。

易和飒都是从国内移民到美国来的。飒来美国有几年了，易去年刚到，移民的目的是陪读大学的女儿来读书。她们俩都想当然地觉得教中文对于华人来说是最容易找的工作。

飒的家人在附近的大学上班。易需要立刻找工作，只有在有了半年以上的交税记录后，女儿在州立大学才能算州内学生，可以付州内学费。闫和飒都没想到教中文这么麻烦，还要交钱上这个为期九个月的资质培训，还要实习！

这三个华女对中文教育市场的预期很高，我忍不住给她们泼冷水。去年本州几乎每一个学区都因为预算紧缩而裁员，被裁掉的最多的就是中文教师以及年轻教师。

为什么学校裁人，中文教师会被第一时间下岗，我并没有想过个中原因，想当然地觉得在英语世界教中文是一个边缘化的工作，风吹草动就会丢掉工作。其实原因不是这么简单。

我们这些心怀理想（或者个人盘算）的学员，在走进教室后的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读书听课，是被劝说立刻加入教师工会。美国有几大工会，其中教师工会是最强大的之一。在这个庞大的组织下，居然有一个未来教师成员分会，专门为我们这些正在培训中的准教师们设的！可见教师工会的触角无孔不入。

工会主席侃侃而谈，开门见山就说本州教师的最低工资，年薪可以保证十个月六万美元，这是教师工会给大家争取来的福利之一！我当时想，除了薪水还有什么更重要的需要工会出面商榷？后来我发现自己真的是天真了。工会成员的其他福利除了钱以外，多如牛毛，比如前面提到的裁员排序。

每次财政紧缩时，让谁下岗属于工会和学校的协议。协议的结果，是学校按照教师的工龄长短裁人，工龄短的教师先被下岗，然后才轮到工龄长的教师走人。

先裁资历浅工资低的新人，避免了商业公司那种工资越高越容易被减员下岗的风险，这是对资深教的保护。听到这里，我忽然明白，公立学校裁员，做决定的校长并不是可以随意拿任何部门开刀。

中文教师被裁，是因为中文教师工龄短。减员时按照工会的排序法则，工龄短的中文教师首当其冲。

相对于其他科目，中文教师为什么工龄短，那就要从近些年的美国的中国热说起。中国热带来学中文的热情，美国的公立中学和高中开始开设中文课。大部分的美高中文课的历史不过五六年。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中文教学部的工龄不可能比数理化，英文的悠久。

裁员排序比起吃官司来说还是茶杯里的风波。毕竟教师供不应求，被裁下岗的教师很快就能在别的学校找到工作，实在找不到工作的话就去当代课老师，工资低一些，但好歹有个饭碗。被学校或者学生起诉，耗时耗钱，走程序几年，被挂在那里，不能上班，那简直生不如死。

关于打官司的科普，要等到所有学员都看了未成年人保护法和举报热线的视频之后。这个视频也是教师必修课，看完后要签字画押，表示认真看过。

在美国公立学校，老师见到学生可能受虐待知情不报是犯法的，若举报以后发现学生没有被虐待，虚惊一场，举报教师并不会受惩罚。你若不举报，同事也可以举报你。这条法律的主旨是出于对未成年儿童的保护，教师受点委屈没有关系。

接下来，工会的出庭大律来给大家现身说法。州教师工会一共有四个律师帮助教师打官司。基于前面了解到知情不报可能受的惩罚，我预感到教师面临的官司纠葛不会太少。

我这个预估，还是太天真了。只有亲耳听大律师说起这些年的公校的大案，教师被家长或者学生告到法院的情况之频繁，理由之荒唐之无稽之谈，才知道教育界的官司之水有多深。

最近的一次案子，发生临近我住的地方的另外一个好学区。案犯是那个学区公立高中的资深美术老师，R，教研组长，得过年度最佳教师奖。他突然被一个女学生举报犯“露阴罪”，学校当即给他停职，好在薪水还照发，但他不能在官司澄清前教书，十几年积攒的教龄和退休金都存疑。

大律说案情非常简单。一个上R课的女生因为屡次不交作业，被R劝退。因为过了退课的期限，女生的成绩单上会留下W（withdrawn）的标记。这个W对申请大学会有负面影响，有些大学会把W 等同于D。女生以补做作业为理由，请老师辅导，并指定要在艺术工作室里而不是在图书馆里（这些信件交流都有记录）。图书馆人来人往，而艺术工作室是一个摆满器材的大房间，平时没有人。R不明就里，也就同意了。很快女生举报R老师对她猥亵露阴。案发时只有这两人，R怎么辩解都无对证。

律师展开调查，跟女生的家长聊，跟同校的其他女生聊，跟学校教学员工聊，没有一个人出来指责R。这些群众意见对处理官司做了铺垫，证明R没有做猥亵举动的关键是证明女生说谎，报复老师。这并不难，这女生在学校一直有说谎的名声。且R在高中一直是受人欢迎的教师，并无品行污点，有没有任何过往犯罪记录。

这个案子按教师工会的条例，是由仲裁法庭去判，不请陪审员。送仲裁法庭的好处是能很快结案。结果新来的DA（区公诉人）新官上任，坚持要从严审理，他要求把这案子送陪审团。送陪审团，案子就不能立刻出结果，要排队等出庭。这一等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R是挂着的状态，什么工作都不能做，在家里坐以待毙。等到开庭那天，陪审团只花了20分钟时间，就宣布R无罪，案子结束。女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对R来说这个官司真是一场无妄之灾。还好他恢复清白，没有丢掉工作。

每年全州大约有200多起类似的家长或者学生告老师的官司，需要教师工会的四个律师来调查和评估。只有初步决定被告的老师纯属冤枉的情况下，工会的律师才愿意出来免费为教师辩护。若过不了第一关，教师真有对学生做什么苟且之事，那工会律师是绝对不会出手相助的。

这个官司鸡毛蒜皮。在美国，未成年人撒谎是家常便饭的事。后果却可能很严重，若辩护律师不给力，R重则坐牢，轻则被学校解雇，断送了好好的事业……这个案子真正把我们这些兴投投想进教师职业的人给吓到了。律师安慰我们，说大部分案子是进仲裁法庭，不会拖那么久，R特别倒霉。

接着她警告大家，无论任何时候，教师出于自我保护，不要跟学生单独相处，不要让学生搭顺风车，不要把私人地址和手机号留给学生，学生往老师的私人手机上发短信，尽量不要回复。跟学生绝对不要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学生拥抱老师时，老师要僵直站立，双手高举过顶，不能碰到学生肩膀以下的位置……

作为新人，这次培训的第一堂课，就刷新了我的一个既定认识。在我们上学的年代，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权力关系，肯定是老师更被尊重，而学生的话语权更薄弱。但在在美国的中小学里，这种权力关系被拉平，甚至“倒反天罡”，在某种程度上，做教师可能更弱势，更需要有自我保护的意识。

当然，我目前还没有正式上岗，并不清楚在这些背后是不是还有隐形的关系格局存在，我只能告诉自己：这里是未成年人的天堂，千万别跟学生起争执。

作者署名: 迪迪，中文作家走在中文教师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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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书妈妈三川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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