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斩首”地,离新华社分社不过两三公里

时事   2024-11-02 14:25   北京  


2023年10月5日,新华社记者谢昊转任黎巴嫩,担任新华社贝鲁特分社首席记者。几天后,黎以冲突爆发。2024年9月,黎以冲突愈演愈烈。


一年来,谢昊目睹黎巴嫩从一个山川秀丽、物产丰美的海滨小国一步步被裹挟进战争的漩涡,成为国际新闻中水深火热的代名词。他向中国记协“我在现场”栏目来稿,分享见闻思考。


本栏目长期征稿,征稿信息附文末。
















我在现场丨以色列“斩首”地,离新华社分社不过两三公里

本文作者:谢昊



一声、两声、三声……

一开始还能在心中默默计数,随着爆炸声越来越多,我再也数不过来。沉闷的轰击如同巨锤敲打地面,也敲打着我的心脏。房屋随之震动,我感到天旋地转。

这是2024年9月27日,以色列以黎巴嫩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为目标,对贝鲁特南郊发起的一次空袭。六栋居民楼瞬间被夷为平地,爆炸留下的深坑如大地的伤口般裂开。

不久,纳斯鲁拉死亡的消息传遍全球。

2024年9月27日,记者在新华社分社驻地楼顶拍摄的以色列袭击纳斯鲁拉行动引发的浓烟。

(一)

2023年10月5日,我从坦桑尼亚转任黎巴嫩,担任新华社贝鲁特分社首席记者。两天后,我和即将离职的同事一起受邀参加黎巴嫩圣约瑟夫大学孔子学院组织的象棋比赛。

活动在周六上午举行,阳光明媚、气氛欢快。不少研习中国象棋多年的黎巴嫩学生和在黎华人华侨参与了比赛,连在黎巴嫩南部执行任务的中国维和部队也派出代表来到贝鲁特,与黎巴嫩人切磋棋艺。

比赛开始后不久,人群中议论纷纷。我掏出手机,看到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向以色列发射多枚火箭弹,造成人员伤亡。这时,参赛的维和部队官兵收到指令,齐刷刷起身,即刻返回南部维和岗位。

当时还没意识到,这起事件将引发中东地区近几十年来最严重的冲突,无数人的命运将由此改变。

一天之后,黎巴嫩真主党策应哈马斯向以色列北部发动袭扰,以色列则对黎巴嫩南部还以空袭和炮击,黎以冲突随之爆发。这场冲突虽没有加沙地带那般激烈,但交火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形成一种低烈度、常态化的战局。

黎巴嫩首都贝鲁特距离黎以边境只有100公里,虽然人们的生活依旧,但焦虑和恐慌却如同潮水般时不时侵袭着这座城市。通货膨胀、经济危机、新冠疫情、港口爆炸以及时刻潜伏的战争阴影,所有这些都让民众无比脆弱。分社一位资深雇员感慨,这是自上世纪90年代内战结束以来,黎巴嫩人最感无助的时候。

最初的一个月,我与同事一边交接,一边报道冲突动态。一开始面对边境炮火紧张不安的我,也逐渐适应了这种随时可能发生冲突的环境。

黎巴嫩南部真主党活跃,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村庄遭到以色列袭击。这些村庄有阿拉伯语、英语甚至法语的名字,但很多没有中文名。为了报道袭击事件,我在同事的协助下,按照译名规则,逐一翻译地名,让它们在中文世界有了属于自己的坐标。

(二)

2024年1月2日,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战争带来的死亡气息。当时,以色列对贝鲁特南郊的哈马斯二号人物实施斩首行动,袭击地点距离分社驻地不过两三公里。

袭击发生以后,空气中弥漫着爆炸后的烟雾,救护车的鸣笛声一直响到深夜。

令我震惊的是,当时黎巴嫩首都没有任何有效的防空系统。以色列无人机可以轻松进入黎巴嫩领空,完成打击任务后不受任何阻拦地全身而退。

人们很快为这一事件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袭击的目标是哈马斯高层,行动是偶发的,只是加沙冲突的延续,贝鲁特仍然是安全的。这样的自我安慰让人们在紧张之余逐渐恢复日常生活的节奏。

9月17日,这一天是中国的中秋节,但在贝鲁特,战争的气息已经悄然蔓延。

当天下午,我在腓尼基酒店参加一场发布会,一家黎巴嫩电商公司宣布与中国某电商平台达成合作。黎巴嫩经济部长、中国使馆经商参赞出席。

此前我采访过这家黎巴嫩电商公司的两位创始人,她们精明勤勉,洞察商机,是黎巴嫩商界的杰出代表。

发布会上,她们详细讲解物流、关税等技术性问题,展现对中国市场的洞察和抱负。在这短暂的和平场景中,我一度有些恍惚,仿佛战争从未发生过。

正当这时,加沙分社的同事发来信息提醒:数以千计的传呼机同时在黎巴嫩多个地点发生爆炸——这是冲突升级的信号。

在赶回驻地的路上,我看到街道上的混乱局面:救护车的鸣笛声不绝于耳,交通几乎瘫痪。我迅速撰写消息,将最新动态发回国内。

从这一天开始,黎巴嫩的时间似乎进入某种扭曲的状态。真主党与以色列之间的冲突全面升级,爆炸、交火和伤亡的消息每天都在大幅增加。

我的工作节奏被迫加速到极限,战事报道几乎成为日常生活的全部。常驻叙利亚、伊拉克和埃及等地的同事克服重重困难,相继赶到黎巴嫩增援,分担了我的工作任务,也缓解了我的精神压力。

9月23日,黎以冲突达到新的高潮。以色列密集空袭黎巴嫩南部多个村庄,数以万计的居民被迫离开家园,有不少涌入贝鲁特。

在驻地不远处,一所学校被改为临时安置点,贝鲁特的市民们自发捐赠物资,志愿者维持秩序,并负责接待各国记者,协助采访和拍摄。

我和同事随志愿者前往安置点,见到了一位来自南部提尔附近的居民。他的村子在短短几分钟内遭到以色列多次空袭,整个村庄陷入一片火海。从提尔到贝鲁特,原本1小时的车程他走了7个小时。途中,他亲眼看到前方一辆汽车被导弹击中。

接受我们采访时,他的外孙正在地上熟睡。这位老人平静地告诉我们,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有尊严地返回家园。

(三)

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后,数以万计的巴勒斯坦人被迫背井离乡,黎巴嫩成为他们的重要避难所。

在贝鲁特南部的夏蒂拉难民营,我曾采访过生活在那里的难民。那些最初逃离战争的巴勒斯坦人,在这里已经安家落户,虽然离开故土几十年,但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返回家乡的希望。

77岁的穆罕穆德·哈迪布便是其中之一。1948年,家人带着不到一岁的他离开故乡,来到夏蒂拉难民营。如今,他在夏蒂拉建了一个“记忆博物馆”,专门陈列巴勒斯坦人过去使用的老物件,让巴勒斯坦的独特历史和传统文化得以留存。

在所有的藏品中,哈迪布最看重的是两把钥匙——那是故乡房子的钥匙,象征回家的权利。穆罕穆德告诉我:“我们虽然生活在这里,但我们的心一直在巴勒斯坦。我们假装生活,假装工作,却始终没有真正扎根。” 

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黎巴嫩再度成为大量难民涌入的目的地。

据联合国统计,目前在黎巴嫩居住的叙利亚难民超过100万人。他们大多身处难民营等黎巴嫩社会的边缘地带,生活条件恶劣。在黎巴嫩经济严重衰退、资源匮乏的背景下,黎巴嫩政府难以为叙利亚难民提供足够的公共服务和就业机会,很多人只能依靠打零工或国际援助为生。

根据黎巴嫩政府最新数据,黎以冲突已导致超过120万人流离失所。黎巴嫩一直是全球难民问题的焦点,如今黎巴嫩人自己也不得不成为难民潮的一部分。在贝鲁特昔日繁华的滨海大道、烈士广场和游艇码头,无家可归者搭起的帐篷随处可见。

这一年来,我目睹黎巴嫩从一个山川秀丽、物产丰美的海滨小国一步步被裹挟进战争的漩涡,成为国际新闻中水深火热的代名词。以色列侦察机日夜盘旋在贝鲁特上空,时刻提醒人们战争的存在。

也许是苦难过于深重,黎巴嫩民众已经锻炼出坚韧的生存技能,在政府失能的状态下,依然可以维持社会秩序基本正常运行。

当地人告诉我,贝鲁特在过去几千年里多次被摧毁,又多次被重建。正因如此,凤凰成为这座城市的图腾,象征着它一次次浴火重生的顽强生命力。对于这片土地,我最大的祈愿,就是文明的尊严终有一日在其埋葬之地涅槃重生。

2024年10月6日,记者在贝鲁特鸽子岩拍摄的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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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记协微信(ID:zgjxacja)

本期编辑:林芝瑶 彭婕妮 任金蕊
实习:马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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