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藕
柳叶一黄,秋,名正言顺地飘落在了故乡。
天空越发地蓝,湛蓝的蓝,云朵越发地洁白,田野里总是一片繁忙,秋收秋种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村庄里的脚步演绎着匆匆的词义。只有一些散乱而漫无目的的,就是我们这些孩子的无所事事。
季节已然入秋,但是,美好的却一直存在。故乡里有一句俗话:苔前韭、花下藕,新娶的媳妇黄瓜扭。这是指故乡里秋天的“四大鲜”。
苔前韭,指韭菜长出韭苔时所开的韭花,乡亲们先把韭花在石臼里㪜出来,再用嫩黄瓜、姜、辣椒等腌制,浇上几滴香油(不可多,否则会把鲜味混乱)吃起来鲜香爽口,一股清嫩而鲜辣的感觉直入心底,又反过来冲上咽喉,这时候全身就是一个爽字,方可表达。用它就酒或卷上煎饼,咬一口都会流下清色的嫩汁,绿绿地,感觉世间的美味在它面前,全部矮下。就像这秋天的天空,广阔而深远,意蕴悠长。过去没有冰箱,这个菜的季节性很强,一年只可以吃一半个月左右,所以特显时鲜与珍贵。
莲下藕(指我们这里的白莲藕),故名思义,指莲花落了以后,刚刚长出的嫩藕芽,像小萝卜般大小,从河底扒出来,又白又嫩又胖乎乎的,像一段婴儿的胳膊,光是视觉已经让你流连忘返了,口感特别爽脆。洗净,不需去皮,咬一口:嘎嘣脆!甜丝丝,嫩嫩地爽口,甘甜的藕汁顺喉而下,润肺又解渴,一段藕吃完,嘴里连藕渣都没有,这个是怎样的一干二净。其实,我更感觉它就像《西游记》里的人参果,应该比人参果的口感更好。
秋种结束后,也是结婚的大好时节,至于新娶的媳妇,新郎的爱意不必细说。有人认为黄瓜扭在春天里最鲜,其实不然,秋天的黄瓜扭更具味鲜、味重,还来杂着一丝秋的凉爽。春天里的黄瓜扭饱含着春天的萌动与朝气,暖烘烘地嫩,却少了秋天里的沉稳与冷静。不信?你可以在这个秋天,吃一根试试。
苔前韭与新娶的媳妇非我们孩子所为,去偷一个黄瓜扭吃又不能满足,最好的选择就是去河里,扒白莲藕。
特别是在国庆节前后,河里的水还不是很凉,莲蓬已然熟透,厌厌地样子,颓废而又不招人喜欢,白莲藕却刚好长成,在水下,宛如深闺中的少女,鲜有人识。大人们正在忙于秋收秋种,无暇顾及我们这一帮孩子。约上三俩个小友,背上畚箕,说是去割猪草,到了河边,望着那些亭亭于败荷间的莲蓬,心里一阵阵诱惑升起,做为孩子,谁禁得住?三下五除二褪去衣裤,纷纷下水奔去各自的目标。白居易曾说: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我们没有小艇,只有一个个清波里的白条。
莲蓬的茎下必有藕。这个是我扒了几年藕的经验,如果莲蓬密集,下面的藕也是纵横交错。先是用脚顺着莲蓬的茎慢慢地踩入淤泥里,试到了硬硬的圆,就是藕了,便一猛子扎下,用手顺着藕把两头的泥巴扒过去,越来越细的是尾部,扒好了先不动——否则取藕时,藕在藕结处容易断掉,不太美观,再把藕的头部的淤泥全部扒掉,直到可以摸到藕的前芽。这时,把藕的尾部掐断,轻轻向上一提:一整条漂亮的白莲藕便在水里浮上来,白色的肚皮在河面上晃,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诱惑力爆满。虽然身上被荷叶茎上的小刺拉的左一道,右一道的划痕,红红的又痒又痛,却丝亳掩盖不了扒藕的兴致与喜悦。
有一次,我在河底的一条小沟里,踩到底下面是硬硬的泥,一排排的藕密密地躺着,像列队受阅的士兵。半个多小时左右,我扒上来的藕已装满了一个畚箕。又白又嫩的白莲藕在阳光下,白白胖胖的,望着我仿佛是在傻笑。回到家里,母亲看着像泥猴子一样的我,又望着这些白莲藕,轻轻地叹了叹气,只留下几根都送给邻居了。我当时并不理解母亲的叹气,现在想起来,无非是农活太忙,我辛苦扒来这么多的藕又给她添加麻烦:吃不完,又没时间去集市上卖。她老人家不忍心训诉于我,只有叹气。
在故乡,形容婴儿长的白胖,常常赞叹道:看看这孩子长的多好,小胳膊小腿长得像藕段一样,多喜人!可见,白莲藕在乡亲们心里是美满、健康幸福的象征。
母亲把藕洗净去皮,切薄片,在热水里汆一下,沾少许姜末,少放盐、味精,浇上白醋,几滴香油,搅拌一下,一盘鲜嫩可口,爽脆开胃的姜汁藕便在餐桌上大放“玉”彩了。父亲夹起一片吃过,望了望我,点点头:嗯,味道不错!听到父亲对姜汁藕的赞许,我知道他也在间接地表扬我,心里高兴,把身子坐直,理直气壮地大口吃饭。
孟浩然说: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当时的少年无知,并不懂得白莲藕的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寓意,只知它又白又嫩地招人喜欢而且好吃,是故乡里最普通的一道食材,待到中学时学了周敦颐的《爱莲说》,仍似懂非懂,直到踏入社会,才有确切的体会,能拥有白莲藕品质的人,少之又少。
很久没有在故乡里住过了,偶尔的匆匆探望,感叹自己宛如一个游客,儿童相见不相识,再也不能回到过去。虽然我现在仍然可以吃到苔前韭,莲下藕,只是,再也没有机会去奔向河里,畅快淋漓地扒一次白莲藕,体会那种容易满足的快乐。
不可忘却的白莲藕,更不敢忘却的是它的不染之心。
作者简介:包容,原名纪华峰,江苏省新沂市人,新沂市作协会员,西部散文协会会员。喜读书,爱笔耕。相信生活中不缺乏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