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尹默,我的学书回忆
文化
2024-10-29 15:30
江苏
大家熟知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典四大名著《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书名题写的作者就是————沈伊默先生。谢稚柳曾这样评价沈尹默:“数百年来书法家林立,盖无人出其右者。”这表明在谢稚柳看来,沈尹默的书法造诣在数百年的书法家中是无人能及的。中国美院教授陈振濂先生认为沈尹默是近现代书法到当代书法史的标杆性人物,他的书法功底全面,特别是唐楷功夫和行草书的书卷雅韵,完美代表了书法界的“正统”成果。沈尹默被视为书法界的“天花板式”人物,其在100年间的书法史中,无疑是最杰出的一位。中国书协评定沈尹默为“20世纪十大杰出书法家”之一,肯定了其在书法艺术上的卓越成就。我的祖父和父亲都能书,祖父虽不及见,而他的遗墨,在幼小时即知爱玩,他是用力于颜行而参之以董玄宰的风格。父亲喜欢欧阳信本书,中年浸淫于北朝碑版,时亦用赵松雪法,他老人家忙于公务,不曾亲自教过我写字,但是受到了不少的熏染。记得在十二三岁时,塾师宁乡吴老夫子是个黄敬舆太史的崇拜者,一开始就教我临摹黄书醴泉铭,不辨美恶地依样画着葫芦。有一次,夏天的夜间,在祖母房里温课,写大楷,父亲忽然走进来,很高兴地看我们写字,他便拿起笔来在仿纸上写了几个字,我看他的字挺劲遒丽,很和欧阳醴泉铭相近,不象黄太史体,我就问:为什么不照他的样子写?父亲很简单地回答:我不必照他的样子。这才领会到黄字有问题。从此以后,把家中有的碑帖,取来细看,并不时抽空去临写。我对于叶蔗田所刻的耕霞馆帖,最为欣赏,因为这部帖中所收的自锺王以至唐宋元明清诸名家都有一点,已经够我取法,写字的兴趣也就浓厚起来。这是我入门第一阶段。十五岁以后,已能为人书扇,父亲又教我去学篆书,用邓石如所写张子西铭为模范,但没有能够写成功。二十岁后,在西安,与蔡师愚相识,他大事宣传包安吴学说;又遇见王鲁生,他以一本舞龙颜碑相赠,没有好好地去学;又遇到仇涞之先生,爱其字流利生动,往往用长颖羊毫仿为之。廿五岁以前皆作此体。廿五岁由长安移家回浙江,在杭州遇见一位安徽朋友,第一面一开口就向我说:“昨天看见你写的一首诗,诗很好,字则其俗在骨。”这句话初听到,实在有点刺耳。但仔细想一想,确实不差,应该痛改前非,从新学起。于是想起了师愚的话,把安吴艺舟双楫论书部分,仔仔细细地看一番,能懂的地方,就照着去做。首先从指实掌虚,掌竖腕平执笔做起,每日取一刀尺八纸,用大羊毫蘸着淡墨,临写汉碑,一纸一字,等它干透,再和墨使稍浓,一张写四字,再等干后,翻转来随便不拘大小,写满为止。如是不间断者两三年,然后能悬腕作字,字画也稍能平正。这时已经是廿九岁了。一九一三年到了北京,始一意临学北碑,从龙门二十品入手,而爨宝子、爨龙颜、郑文公、刁遵、崔敬邕等,尤其爱写张猛龙碑,但着意于画平竖直,遂取大代华岳庙碑,刻意临摹,每作一横,辄屏气为之,横成始敢畅意呼吸,继续行之,几达三四年之久。嗣后得元魏新出土碑碣,如元显俊、元彦诸志,都所爱临。敬使君、苏孝慈则在陕南时即临写过,但不专耳。在这期间,除写信外,不常以行书应人请求,多半是写正书,这是为得要彻底洗刷干净以前行草所沾染上的俗气的缘故。一直写北朝碑,到了一九三O年,才觉得腕下有力。于是再开始学写行草,从米南宫经过智永、虞世南、褚遂良、怀仁等人,上溯二王书。因为在这时期买得了米老七帖真迹照片,又得到献之中秋帖,王珣伯远帖及日本所藏右军丧乱、孔侍中等帖撮本(陈隋人揭书精妙,只下真迹一等)的照片;又能时常到故宫博物院去看唐宋以来法书手迹,得到启示,要益非浅。同时,遍临褚遂良各砷,始识得唐代规模。这是从新改学后,获得了第一步的成绩。一九三二年回到上海,继续用功习褚书,明白了褚公晚年所书雁塔圣教序记与礼器碑的血脉关系,也认准了枯树赋是米书所从出,且疑世间传本,已是米老所临茎者,非褚原迹;但宋以前人临书,必求逼真,非如后世以遗貌取神为高,信手写成者可比,即谓此是从褚书原迹来,似无不可。学褚书同时,也间或临习其他唐人书,如陆柬之、李邕、徐浩、贺知章、孙过庭、张从申,范的等人,以及五代的杨凝式韭花帖、步虚词、宋李建中土母帖、薛绍彭杂书帖,元代赵孟頫、鲜于枢诸名家墨迹。尤其对于唐太宗温泉铭,用了一番力量,因为他们都是二王嫡系,二王墨迹,世无传者,不得不在此等处讨消息。兰亭禊帖虽也临写,但不易上手。于明代文衡山书,也学过一时;董玄宰却少学习。回到上海的那一年,眼病大发,整整一年多,不能看书写字。第二年眼力开始恢复,便忽不住要写字,不到几个月就写了二三百幅,选出了一百幅,开了一次展览会,悬挂起来一看,毛病实在太多了。从此以后,规定每次写成一幅,必逐字逐画,详细地检查一过,点画笔势有不合法处,就牢牢记住,下次写时,必须改正,一次改不了,二次必须改,如此做了十余年,没有放松过,直到现在,认真写字,还是要经过检查才放手。一九三九年离开上海,到了重庆,有一段很空闲的时期,眼病也好了些,把身边携带着的米老七帖照片,时时把玩,对于帖中“惜无索靖真迹,观其下笔处”一语,若有领悟,就是他不说用笔,而说下笔,这一“下”字,很有分寸。我就依照他的指示,去看他七帖中所有的宁,每一个下笔处,都注意到,始恍然大悟,这就是从来所说的用笔之法,非如此,笔锋就不能够中;非如此,牵丝就不容易对头,笔势往来就不合。明白了这个道理,去着手随意遍临历代名家法书,细心地求其所同,发现了所同者,恰恰是下笔皆如此,这就是中锋,不可不从同,其他皆不妨存异。那时适有人送来故官所印八柱兰亭三种,一是虞临本,一是褚临本,一是唐落书人响搨本,手边还有白云居米临本,遂发奋临学,渐能上手;但仍嫌拘束,未能尽其宽博之趣。又补临张黑女志,识得了何贞老受病处。又得见褚书大字阴符经真迹印本,以其与书伊阙佛龛碑同一时期,取来对勘,伊阙用笔,始能明显呈露。又临柳公权书李晟碑数过,柳书此碑。与其跋送梨帖后,相隔只一年,我从他题跋的几行真迹中,得到了他的用笔法;用它去临李晟碑字,始能不为拓洗损毁处所误。这一阶段,对于书法的意义,能有了进一步的体会与认识,因之开始试写了一篇论书法的文字,分清了五字执笔法与四字拨镫法的混淆。抗战胜利后,仍回到上海,过着卖字生涯,更有机会努力习字,于欧阳信本、颜鲁公、怀素、苏东坡、黄山谷、蔡君谟、米南宫诸人书,皆所致力,尤其于欧阳草书千文及怀素小草千文,若各有所得,发现他们用笔有一搨直下和非一搨直下(行笔有起伏轻重疾徐)之分,欧阳属于前者,怀素属于后者,前者是二王以来旧法,后者是张长史、颜鲁公以后新法。我是这样体会着,不知是否,还得请教海内方家。我是一个独学而无师友指导帮助的人,因此,不免要走无数弯路,但也有一点好处,成见要比别人少一些。我于当今虽无所师承,而人人却都是我的先生。
我记得在湖州时,有人传说汪渊若的写字秘诀,是笔不离纸,纸不离笔,又听见人说李梅庵写字方法是无一米粟处不曲。我听过后,就在古人法书中找印证。同时在汪李两君字体中找印证。
结果我知道,这两种说法,的确是写字的要诀,但是两君只是能说出米,而自家做到的却都不是,因为“不离”不是拖着走,“无处不曲”不是用手指拈着使它曲,而必须做到曲而有直体,如河流一般,水势流直而波纹则曲。此法在山谷字画中最为显著。从十五岁到现在,计算一下,已经整整经过六干年了,经过这样漫长的岁月学习,所成就者仅仅如此,对人对己,皆说不过去。这两年来,补读些未曾读过的书,思想有了一些进步,写字方面,虽不如从前专一,但觉得比以前开悟不少;或者还可以有一点进益,也未可知。俗语说得好,学到老,学不了。所以我不能自满,不敢不勉。沈尹默(1883年6月11日-1971年6月1日),字中、秋明,号君墨,别号鬼谷子。祖籍浙江湖州,生于陕西兴安府汉阴厅(今陕西安康市汉阴县城关镇民主街)。著名学者、诗人、书法家、教育家。早年留学日本,后任北京大学教授、北平大学校长、辅仁大学教授,《新青年》杂志编委。与兄长沈士远、弟沈兼士合称“北大三沈”。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沈尹默曾任全国政协委员、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三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央文史馆副馆长、上海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同时还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泠印社社员、上海中国画院画师。他以书法闻名,民国初年,书坛就有“南沈北于”之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书坛有“南沈北吴”之说。与李志敏合称“北大书法史两巨匠”,著名文学家徐平羽先生,谓沈老之书法艺术成就,“超越元、明、清,直入宋四家而无愧”。已故全国文物鉴定小组组长谢稚柳教授认为:“数百年来,书家林立,盖无人出其右者”。已故台北师大教授、国文研究所所长林尹先生赞沈老书法“米元章(米芾)以下”。除了书法方面的评价,沈尹默还以其全面的艺术才能和学术贡献受到尊敬。他是北京大学的教授、北平大学的校长、辅仁大学的教授,并且是《新青年》杂志的编委。他与兄长沈士远、弟弟沈兼士合称“北大三沈”,显示了他在学术界的地位和影响力。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沈尹默还担任了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等职务,进一步证明了他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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