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月
一只孤单的燕子在水面上的空气中滑翔。它的旁边有什么在翱翔,那个东西细小而洁白,也在飞翔——或者飘浮?它消失,又重新出现,比那只鸟儿小一点。
现在那只鸟接近地面,现在它本身就在海滩上面。那个飘浮的物体也在海滩上面。一片羽毛!
那只燕子从空中猛然攫住那片羽毛,用喙衔着它,同时向前迅速划动了三四次翅膀,然后就放开那片羽毛,俯冲着离开。
那片羽毛在上升的气流上停顿,然后就开始飘落下来。那只鸟儿转动,逆行飞回来,在那片羽毛上面和下面滑翔。那片羽毛翻滚不定,燕子俯冲下来,从空中猛然攫住它继续飞翔,然后又再次放开它。
这一切也许重复了十几次。最后,那只燕子不再理会羽毛,那片羽毛便飘向沙丘和大海之间长满野玫瑰的滩沿。燕子蓝色的肩头极速抽动,飞升到更高的空中,然后就摇荡、滑翔、转向大海,消失了。
九 月
我穿过一丛松树散步,从粗枝上惊起一只夜鹰,它一直躺在那里休息,或者在睡觉。那只鸟的颜色跟那根灰白的粗枝极为相似,而且它横着而不是竖着躺在上面,因此几乎就显得无形。它拍动它那鹰一般的翅膀飞上天空,消失不见了。
夜鹰不会在这里筑巢,仅仅是在漫长的旅途中停留数日而已。我知道,这只夜鹰一定是厌倦了飞行,我很遗憾自己打搅了它。
第二天,我在同一片树林中散步时,小心翼翼地接近那里。那只鸟儿再度闭着眼,歇息在那根粗枝上。我退了回来,没有打搅它的好梦。
第二年,几乎也是在这同一天,我进入那片松林,恰好想起那只夜鹰,于是我及时小心谨慎,默不作声——那只鸟儿就在那里,就在同一棵树上,就在那片对我们俩来说显然多么漂亮也多么闲适、宁静的松林中。
白 松
在这个南部县份,太阳迟迟才升起。由于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外面的世界,我就在这里沿着一条幽暗的路散步。树木众多,还有灌木和藤蔓——悬铃木、常春藤、忍冬。我走在两道叶片繁茂的绿墙之间。
偶尔会有一只兔子跃过道路,或者是一群鹿,它们摇摆着脑袋,长距离跳跃。也许,其中一些鹿会从地上一齐跃起。星星的湖畔就不能有牧草场?黑暗中,万物不会过于奇妙而不准确,还被限定?
例如,那棵伫立在湖畔的白松,高大而浓密,在起风的早晨,它就成了一顶呼啸的冠冕。要不它就沉默不语。它从湖面上看过去,仰望道路,我的意思并不是它长有眼睛,它长着一束束长长的松针,每一束有五根。它的冠冕上散发出一种芳香,空气因为这种芳香而鲜明。万物都在它里面,但没有哪一部分可以分离于另一部分。
我读到,在非洲,羚羊整整一生都只吃树叶和草丛,只饮荒野的水,当它的躯体最初张开,芳香就几乎过于惬意,过于精致,过于美妙,因而让人无法承受。如果猎人要抵达另一边,继续自己的个人生涯,他们在这一刻就必须聚精会神,甚至聚起宗教的注意力,小心翼翼地通过。
现在我散完了步,静悄悄地伫立在树下的幽暗中。
黑 栎
好吧,没有人能写出交响曲或词典,或甚至是给老友的信,其中充满回忆和安慰。
尽管没有风的推动,蓝鸲成天在枝头抱怨、呼啸,也没有人能使用单独一个声音。
但说实话,一会儿之后,我就因为渴望它们被地衣弄皱的厚重身躯而显得苍白,你无法阻止我前往树林,无法阻止树林的庞大,以及它们闪耀的绿色头发。
今天类似任何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点阳光,一点雨。雄心说,听听吧,把它的重量从一只靴子紧张地转移到另一只靴子——你为什么不迈步出发呢?
因为我在那里,在树下那苔藓般的阴影中。
说实话,我不想松开闲散的手腕,我不想把我的生活拿来卖钱,我不想在雨中进进出出。
荷包牡丹
我熟悉一株荷包牡丹,它繁盛了不下六十年,从未错过一个春天,始终把自己铺展成一丛光滑的灌木,上面悬晃着很多小小的红心。难道你就没想过那值得思考?那个种植它的女人消失很久了,那时每个见过它的人也都去世或搬走了,因此,就像很多故事一样,这个故事也无法恰当地讲完。你注意到了吗,大多数重要的东西都缺乏某种整洁。无论如何,更美好的是去回忆我祖母的愉快——那时,冬天的融雪结束了,那些绿色的疙瘩显现出来,开始长大,创造出它们的心。你会说她是个简单的女人,简单的事物就让她幸福。我觉得真是那样。在我漫长的生活中,我不止一次希望成为她。
让石头饮水
每年夏天,我都要从海滩上采来一些石头,放进玻璃缸。我时不时把水倒在它们上面,淹没它们,而它们会饮水,这一点确切无疑。我把锡箔纸紧紧蒙在玻璃缸上,水就消失了。尽管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有过交谈,或者它们拥有我们的那些情感,但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呢?无论这些石头是什么,它们都并没有无所事事地躺在水中。
我的一些朋友即便是看见这一幕,也拒绝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其他一些人——我看见他们拿着一些石头沿着海滩行走,现在有些人更仔细地端详那些石头。我发誓,我甚至时不时听见他们当中有一两个人在说“你好”,我想,这不会伤害任何人或任何东西,对吧?
蚬 蛤
每一只蚬蛤都是小小的生命,但有时候,如果没找出它在宇宙中的位置,它的生命就很长。像我们一样,它们有一颗心和一个胃,它们知道饥饿,或许也知道一点点满足。不要嘲笑它们的温和,它们有一种热爱活跃的肌肉。它们脱离光芒,沉下去,把自身缩成一团,拒绝张开。
但有时候,它们丧失自己的位置,在风暴中朝着海岸翻滚而来。然后它们喘息,塞满了沙子,别无选择,只得张开一条最微小的缝隙。然后,世界的火焰触及它们。也许,在这样的日子,它们也开始极度努力地思考,想知道是谁,是什么,为什么。如果可能,它们就会再度把自己埋进沙里,如果不能,它们肯定会消亡,尽管消亡得不会那么快。它们也拥有超越肉体的才智,它们也非常努力地尝试不死。
蛾子,群山,河流
谁能猜出那生命如此短暂的月亮蛾的悲哀?谁能猜那渴望被碾碎,渴望再次成为一部分更活跃的事物的石头的焦躁?谁能想象河流在何等沉重之中想起它们原始的清澈?
奇怪的提问,然而我在这些东西上面耗费了值得耗费的时间。我还对你暗示它们,你那生长在好奇中的精神,你那比原来更丰富的生活,你在感到大地实际的存在时对它鞠躬,我们多么聪明,雄心勃勃,自私,而且无拘无束,只是那移动的事物,那众多快活的事物的一个图案。
黄 蜂
我不知道那只黄蜂为什么在我的床上,我知道我为什么在床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足够我们俩的空间。我闲散地看着它。闲散可以是一种死亡的形式,我知道那一点。那只黄蜂并没表达它感觉怎样,它在白色的床单上显得困惑,仿佛降落到了北极的某个地方。当我抬起腿,它就轻轻抖动翅膀,导致它飞起来。我不想躺在那里,我不想朝那个方向行进。因此,当它上升到空中,我就说那是一种天赋,就像黄蜂们所做的那样,以突然而目的正确的运动来表达自己。它那深深的、不可弯曲的螫针几乎令人愉快。
海之叶
我走在海洋边,然后转向,在第一条护坡道旁边继续前行,距离半涨潮的水仅有几码之遥。最终我发现自己在寻找什么:一种具有生盐味道,叶片状若箭头的绿色植物。那之前,在漫长的海岸下面,我看见了很多东西:贝壳,波浪,一度还有一对杓鹬,水上的海鸥和燕鸥,迈开长腿穿过护坡道之上密丛的野兔——我就跪在那条护坡道上,在那些绿叶当中采摘,并不是把一株植物的叶片摘完,而是从每一株植物上都采下几片,直到装满背包。留住你的菠菜,我将拥有这些绿叶。然后我溜达回家,我将简单烹煮这些叶片,M和我会吃掉一些,把剩下的放进冰箱,留待冬天再吃。我不知道的唯一事情就是,这一天的活动应该被称为劳动,还是消遣?
一千个早晨
夜里,我的心尽可能越过无常事物的崎岖地面而前行,但仅仅持续到夜晚相遇,然后被早晨淹没,光芒在加深,风在舒缓,在等待,正如我也等待(我什么时候失望过呢?)红雀歌唱。
——选自《星星·散文诗》2024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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