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人们通常称大豆称黄豆。
傍晚,亲戚家送来一捆自家地里种植的黄豆棵蔓。闲聊中告知,因从播种到成熟都没给豆蔓打过农药,豆荚里会有虫。剥开豆荚,里面果然有虫。一条白色的虫,头部正在奋力啃食豆米,尾部则不停地冒出一团若针尖般大小的绿屎。这即食即屙的埋汰恶习,在几十年的漫长岁月里竟然未能得到一丝的改变,依然还是原来的样子。
金秋十月,这是一个静谧温馨的丰收时节。在这个时节里,山坡上沐春种下的黄豆,在阳光雨露及汗水的培育浇灌下,豆荚已然成熟了。放眼望去,山坡一片瑟黄。曾经碧绿的枝蔓叶茎,而今已全然枯萎。片片零落的叶片,在秋风中漫无目的地四处飘散,不时地翻个滚,打个旋。累了倦了,便三五成群地紧紧依偎在一起,蜷缩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安然沉睡。褪去叶片的豆秆则赤裸裸的独自在风中摇曳,褐色豆杆上一嘟噜一嘟噜的豆荚,鼓鼓囔囔,仿佛快要爆裂了一般,随风发出嘶哑而低沉的“簌簌”声响,似在宣告着丰收的讯息。
豆荚成熟了,晒豆荚的晒场便也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而我家屋房转角后的那块空地,便是历年晒场的所在。这个时节,平时疏于管理的晒场,早已荆棘密布,杂草丛生。勤劳的女人们用镰刀割去荆棘杂草,男人们用锄头把土挖松,用木耙刮平,洒上一桶桶的井水,让坚硬的泥土湿润。然后再用木槌仔细地敲打压实,让地面变得光滑起来。老人和小孩子,则是上山去捡牛粪。平整晒场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在光滑的地面泼上一层又一层牛粪与水搅拌后的混合物。此举,让人非常的嫌弃,但却是平整晒场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当晒场完全干透,其表面已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绿毯,此毯成功地阻止了农作物与泥土间的亲密接触。
山坡上连根拔起的豆枝,经过肩挑马驮,全部都被运送到了晒场。三五天的烈日爆晒后,豆枝便已完全晒干了。人们用镰杆不停地捶打豆枝(镰杆,一种农具,用竹竿、牛皮绳与硬木制作而成,外形像极一个长胖后的“7”字),在一阵“噼里啪啦”的抨击之后,豆荚里颗粒饱满的黄豆与白胖软糯的虫子均脱壳而出。此时,晒场众人的脸上都呈现着喜悦的笑容。唯一不同的,大概便是大人和懵懂顽童喜悦的对象了。
一条约米粒般大小的虫子,通体晶莹剔透、白胖软糯,晃动着头顶一对硕大的板牙,扭动着呆萌肥胖的身躯,惊恐地在一只肉肉的小手间蠕动爬行,当它好不容易爬到指尖,下一秒便能逃离那座五指山时,那根短小白嫩的指头却一下竖立起来,让无处可依的小虫子一轱辘地又跃落到了原点,陡然缩成一团。片刻之后,毫不气馁的小虫子又舒展身躯,重新攀登,然后继续跃落……一串串稚嫩的欢笑声,在空旷的晒场上空飘荡。顽童的快乐,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顽猴们,别光顾着玩,你们如果想吃喷香的小虫子,就快点捡吧”。大人斥责的话语,惊醒了快乐中的小孩,孩子纷纷端起那个永远都不会被打碎的瓷铁饭碗,专心地在晒场上捡起虫子来。而大汗淋漓的大人,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也加入了捡虫的队伍。
这小虫最为神奇的地方,在于它全身脂肪油性十足。煎炒它时,即便铁锅里一滴油都不放,也能炒得满屋飘香。待美味上桌,男人趁机抱出尘封已久的酒坛,在女人嗔怪的目光中,小心地倒出一小碗酒。悬挂在坛沿上那一滴似掉非掉的酒珠,亦被男人“哧溜”一声吸进嘴里,此举迎来了女人的一通白眼。男人摸头嘿嘿地讪笑:“这不是浪费了可惜么”。美食配美酒,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这难得的美食,对于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来说,数量真的很少。当男人给家里老少的碗里都舀上一小勺之后,留在碗底的美食便屈指可数了。女人浅尝辄止,把自己碗里本就不多的美食全部扒拉到男人的碗里:“看你那皮包骨的狗怂样,多吃一点补补,家里的重活离不开你”。随即,女人的碗里亦收到了家人分给的美食,女人沧桑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饭桌上吃的是美食吗?不,吃的是幸福。笑声和爱意交织的温馨画面,被永远镌刻在记忆里。
夜幕降临,月亮升起。灯火阑珊处,情意满满。让心灵得以栖息的地方,便是家的意义。
来源:徐守菊 部分图片为AI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