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楼宇间
图源/东京贵族女子
楼宇间 虽然辛苦，我还是会选择那种滚烫的人生。
岁末将至，烟火年年。又是一年除夕，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我却在这个家中感受到偌大的孤独。心中不自觉地又回忆起了那个犹如烟火般绚烂的女孩，小米。（点击回顾之前的故事）
如果小米还在的话，她会去哪里过年呢，会是一个人在家吗，还是去她那不负责任的爸爸家里。她会接受我的邀请，来到我这个简陋的小家吗。
夜晚的烟花在我思索的一瞬间轰然绽放，随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新年倒计时的钟声逐渐敲响。小米，新年快乐。
我好像做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步。说话慢，走路慢，连剧烈的感受，都是慢慢渗透的。
比如现在，小米，我想你了。
奶奶说这是因为当年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了，我想，是不是这个原因爸爸妈妈才不把我带在身边呢？我或许是家庭的意外，是父母的负担。
印象里的妈妈，好陌生。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很少见到妈妈，也许就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她会带一些漂亮衣服和水果零食回来。我躲在奶奶后面，怯生生地望着眼前的男女，奶奶让我喊爸爸妈妈，我对上妈妈的目光，又迅速躲开，那声妈妈终是没有叫出口。
终于意识到妈妈这两个字的意义，是奶奶给我看了我们一家的全家福。爷爷奶奶坐在前面，迷茫而不知所措，爸爸搂着妈妈，咧开了嘴，妈妈怀里抱着我浅浅微笑，对一切感到新奇兴奋的我，张牙舞爪。
奶奶说我和妈妈很像，我是不明白她怎么从我未长开的五官中看到妈妈的影子。我追问奶奶还有没有别的照片，奶奶表示这是家里唯一一张照片，是爸爸妈妈当年离开家去打工的时候，在城里的一家照相馆照的。
那张照片被奶奶保存的很好，后来奶奶不在了，它还在。
总之自那以后，我把那个漂亮女人和妈妈划上等号，甚至开始隐隐盼望他们回家。
妈妈再一次抱我已经是我扎着两个小辫最调皮的时候了，那一年我考了第一名，兴奋地拿出我珍藏起来的奖状，她轻轻拥抱了我，问我想要什么奖励。我在心里想，想要你们多陪陪我，可说出口就变成了我想要巧克力。隔天后，家里又变得冷清。第二年，她也没带回来巧克力。
后来妈妈没给我买过合身的衣服，也不再买新鞋子，后来我去村口接他们的时候，妈妈剪了短发。再后来，家里添了新成员——我的弟弟。
妈妈终于回家，我却因为升学，在城里读寄宿学校。
在我浅薄的认知里，我以为所有的孩子都跟我一样，由更年迈的长辈们抚养，一年也见不到父母几次，不见面时想象着自己亲密地躺在母亲的怀里，见了面却只敢怯怯地进行一问一答的对话。
原来，还有的小孩是在蜜罐里泡大的。
长长的马尾辫是妈妈精心编好的，上下学是爸爸开车接送的，上课不听讲可以课后上昂贵的补习班，周末在家学钢琴，与朋友外出游玩，可以随心所欲购买各种各样的零食……
我以为只要真诚待人，做好自己就好了，可后来才意识到，在燥动漫长的青春期，格格不入是要遭遇排挤的。
同学都嘲笑我别扭的、不标准的普通话，在老师点我起来朗读课文时故意模仿，就连老师也在强忍着笑意。
他们炫耀自己买的名牌鞋，在我不小心踩到的时候大声责骂，“你赔的起吗？”
他们不在乎成绩不在乎梦想，手里握着父母安排好的未来，挥霍着一切，鄙视着一切。
我瞪大双眼讶异着这个与我生活环境截然不同的世界，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差异，消费水平，生活方式，人生态度，哪里都相距甚远，无形的压力挤压我，关于贫穷的苦痛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像刀子般在我心中留下伤痕。可直到最后我才发现，最致命的伤害是缺少爱。
妈妈，我有没有和你介绍过我的室友，小米。
她也是骄傲的城里人，可她和他们不一样。
在他们都刻意疏远我的时候，小米毫不顾忌地走向我，她是那么善良，温柔，耐心。
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小米送了我人生中第一只口红，我是如此兴奋却胆怯，我问小米，我该怎么涂呢。小米说，你想怎么涂就怎么涂。
我对着镜子胡乱涂抹在我干涸的嘴唇上，鲜艳的玫瑰红衬得我更加黝黑，嘴角边缘的一笔让我看起来像个小丑，我失落地望向小米，但小米说，你真漂亮。
漫长的生活里，她体谅我的笨拙，接纳我的幼稚，不厌其烦为我解决生活上的麻烦，耐心回答我各种无厘头的问题。
在我小心翼翼伸出触角触碰这个庞大的物质世界的时候，她紧紧地牵着我，带我领略人间的风景，在我痛恨为什么人和人命运差异如此之大的时候，她想方设法带我渡过鸿沟，接纳自己。
我问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说，因为你对我也好。
妈妈，我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去对一个人好，这些从来都没有人教我，我自顾自地走着，真心地对待和我一样孤独的灵魂。可人来人往，有人践踏你的自尊，有人忽视你的真诚，只有小米不介意我脏兮兮的粉红拖鞋，只有她给了我信心和勇气，她让我感知到，原来我还不错。
妈妈，是不是如果我在你身边长大就好了。
那么多黑暗的被嘲讽的时刻里，无数个因为贫穷而扼制自己欲望的委屈念头里，一万个觉得努力不如出身的荒唐想法里，如果你在就好了。
如果你能给我一点点指引，一点点鼓励，在我向你倾诉的时候，轻声细语地讲出那些让我耗费了好长时间才明白的道理，教会我如何抗衡一切不公，如何用爱抵御现实的残酷，让我觉得生命的意义不在于追求物质的富有，也不依赖于家族的成就，而是坦荡地，骄傲地成为自己。
只可惜，在这场物质与爱的博弈中，我双双皆失。
只可惜，给了我无限包容与关爱的小米，永远留在了那个夏天。
后来我终于明白，苦难其实是成人礼。过去遭遇的磨难，终将成为生命的勋章，成为活过爱过的证明。
今夜是满月。如果你能听到的话，小米，我很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