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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叔说】第194个真实故事
字数:4706 阅读:14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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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潘朝红
四姨今年五十多岁了,在那个小山村里,她已经明显苍老。
岁月揉白了她鬓角的发,刻深了她眼角的皱纹,可她依然眼神清澈,端庄安静,如老家深山里那株野百合一样,藏着尘世所不知的幽香。
我出生在豫西境内一个叫寺河山的偏远地区。外公家在相隔我们十多里外一个叫西青坡的地方。
母亲姐妹五个,九十年代初,她们出嫁的出嫁,出门谋生的谋生,只有四姨守着年迈的外公,家里家外费心操持。
年轻的四姨不仅勤劳孝顺,还漂亮水灵,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蔡婉琳。
正是婚配的最好年纪,十里八乡慕名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得知四姨要照顾老父亲,只愿招婿上门后,惭惭地,就没人来碰这个壁了。
四姨也不急,她本本分分洗衣做饭上坡下田,空闲的时候就坐在屋门口的葡萄藤下纳鞋底,绣花,不喜不悲。
九二年的春天,四姨二十二岁。邻村一个妇人上门说媒:“丫头,给你说个亲事,你们可合适了。”
她说的那个对象是她一个远房亲戚,无父无母,愿意来倒插门。那妇人把小伙说得天花乱坠举世无双。四姨脸颊绯红,由她安排两人见了面。
见了一面后,那个叫薛峰的男子就开始殷勤往外公家跑。
“婉琳,你是天上的仙女吗?”
“啊不对,仙女都不如你,你又好看又能干。”
“婉琳,让我当你的花童吧,我就想天天看到你。”他哄得四姨喜笑颜开。
第一次遇见情事的女孩哪经得住这种甜言蜜语的攻势?薛峰很快赢得了四姨的心。
交往了几个月后,在亲友的张罗下,四姨盘起头发戴上绢花,穿着艳红的新衣做了薛峰的新娘。
没想到,婚后不久,薛峰就显露出另外一个样子。
家里大事小情他甩手不管,也不再积极早起晚归跟四姨去地里干活。
四姨也没多往心里去,她依然勤恳劳作,忙完田里的,再回家洗衣做饭喂猪喂鸡。她想着能多做些,让自己的男人少辛苦些。
可是薛峰却不心疼四姨,他酒足饭饱后,开始隔三岔五往外跑,四处呼朋唤友打牌玩乐。
四姨微微心凉,也生过几回气,就在那时,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对未来的憧憬让四姨慈母心泛滥,她好言相劝薛峰,说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起初,薛峰嬉皮笑脸还勉强听得进去,可没几天,他又受不了田里劳作的枯燥,也不顾妊娠期反应厉害的四姨,偷偷跑到别的村子,伙同一些懒散的光棍,没日没夜地打牌作乐,家成了他时不时落脚的旅店。
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四姨趁着薛峰在家,想让他帮忙一起去稍远的一块园子里搭豆角架。
薛峰嘴里答应着,转个身又悄悄溜出大门,不知所踪。
四姨黯然神伤叹了一口气,默默背起屋檐下那捆木棍朝菜园走去。
这一幕刚好被里屋的外公瞧见,他心里不是滋味,拄着拐杖关了门一路蹒跚着朝四姨追去,他想给女儿搭把手。
刚下过雨的山路又泥泞又光滑,外公心里焦急,一不小心又一脚踩空,从半山坡滚了下去。
前面不远处的四姨好似有心理感应,她回头向身后望了一眼,突然看到滚落的一个身影像是自己的父亲,她吓得魂飞魄散,把肩上的柴火一丢,不顾一切地朝坡下冲去。
等把满身泥土的老父亲半背半拖地弄到村口,喊了人,惊慌失措地弄上架子车送往医院,四姨这才低头看到,有一股血顺着自己的腿脚往下流。
“孩子!啊!”的一声,四姨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外公的摔伤暂无大碍,四姨的孩子却没了。
薛峰是第二天才得知消息赶回家里的。
他一回去就嚷嚷着:“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事怎么不放着等我回来做呢?你看你们。”四姨红着眼冷脸望着他,一字一句说:“薛峰,我要跟你离婚!”
薛峰愣了一下,好半天才缓过来,他悻悻地说:“说什么傻话呢?孩子没了,我们再要就是了,我又没怪你。”
四姨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吼了一声:“你滚!”使出全身的力气把薛峰往门外推。
一旁的邻居王婶赶紧过来拉住四姨,她眼含热泪说:“孩子,你受苦了。这过得是什么日子呀!”
薛峰看四姨情绪激动,一刻也不愿在家多待,他灰溜溜地又逃了。
出了小月子的四姨,开始铁了心和薛峰离婚。
她找不见他,就一纸状书递到法院。可无论法院怎么传叫,薛峰就是不回应不出现。
村里人都愤愤不平,王婶更是义愤填膺,她拿出了几千块钱借给四姨,让她请律师,无论如何都要打赢这场官司。
不久后的一个深夜,我们家里的电话突然响起:四姨喝农药了!
好在她们村子离乡里比较近,她已经被送到医院抢救。
父亲开着拖拉机带着我们,心急如焚地赶到十几里外的乡医院,已被强行洗胃的四姨脸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那浓烈的农药味还弥漫在病房。
原来王婶“雪中送炭”的真正目的是,让四姨离婚后嫁给她有点痴呆的娘家侄子。
当探得四姨并不情愿时,她就在前一夜逼着四姨,要么答应,要么还本带利立马还钱。
被羞辱和逼迫的四姨一时拿不出钱,就拿起角落的一瓶农药,一仰脖喝了下去。
出事后,消失很久的薛峰终于出现了,他试图再找点借口搪塞他的缺席,可那时的四姨更加心灰意冷。
他看无可挽回,终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从此以后再没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过了几年,祖父在老家给四姨说了一门亲事,男方叫陈书亮,按老家拐着弯的辈分,我要称呼他表叔。
表叔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有着和父亲酷似的朴实敦厚性格。
表叔家里姊妹多,他排行老幺,父亲老早就去世了,年迈的老母亲跟着哥哥姐姐轮流生活。
惺惺相惜加上同病相怜,四姨和表叔走到了一起,表叔荣升成了我的四姨父。
这一回的婚姻让四姨尝到了真正的甜蜜,姨父对四姨体贴入微,脏活重活抢着干。
在园子里干活,远远看到山上有一簇绯红,是野百合开花了。
也不顾满头的汗,姨父跑到山上摘下一捧野花,用狗尾巴草捆着,唱着歌,俯下身,把花递到四姨面前。
四姨娇嗔:“这是在干啥?”
“鲜花送美人呀!”四姨父挤着眼。
收工回家,四姨找出一个干净的玻璃瓶,把那把野花插进去,走来走去,闻着花香,看着那抹艳丽,她的眉眼全是笑意。
姨父每回出门自己舍不得在外面吃饭,也要给四姨带些东西回来,有时是一条淡绿的裙子,有时是一枚发夹,每回都要买些好吃的,瓜子,糖果,点心,换着花样。
他把四姨当个孩子一样宠爱着。
以前需要农用车做的事情,都是父亲承担,姨父来了以后就合计着买了拖拉机,承担了那个家所有的责任。
他念祖父提媒之恩,认祖母祖父为干娘干爹;四姨父和父亲投缘情同手足,他就像父母失散多年的亲弟弟,掏心掏肺地对每一个亲人好,实实在在把我们两家当一家待。
半年后,四姨有了身孕,姨父开心极了。
知道喜讯的那个晚上,他们躺在床上憧憬未来,姨父说:“生个儿子吧,儿子就叫蔡成龙。”
四姨说:“土不土呢!要是女孩呢?”
“女孩就叫蔡花吧。”姨父嬉皮笑脸地说。
四姨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正准备生气,姨父紧接说:“逗你呢,儿子女儿都是我们的心肝宝贝儿。”
那时正是九月开学季,苹果还没下树的时候,山里人的钱是瞅不见的,父亲正在为我的学费忧心。
姨父知道后,装上四姨新磨的土豆粉,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开着拖拉机喜滋滋来给我送学费。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半路上,姨父的车翻到了沟里,我们还没等到他们的喜讯,却先等来了他的噩耗。
四姨好几次哭晕过去,母亲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四姨父被放在冰凉的窑洞里面,我和小姨守在那里,他面部洁净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葬礼过后,活人的生活还要继续。
四姨不顾家里人反对,坚持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留下,说那是姨父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延续。
村里风言风语,说四姨肚子里的孩子命硬,克老子;说四姨的命也硬,谁跟她在一起都别想安宁。
外公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不知是应了那些魔咒还是伤心过度,没过半年,也撒手西去了。
四姨变得越来越沉默,她像一个隐形人一样寄居在那个山窝子里,不过多与人打交道。
人世间的喜庆与热闹似乎都与她无关,甚至和亲人,她也不多说话,全家人都为她忧愁不已。
第二年暮春,四姨生下了一个女婴,取名叫思亮。
我们都知道,那是四姨对四姨父的思念。
小思亮粉粉糯糯,大大的眼睛,嘹亮的哭声,有着和四姨父酷似的轮廓。
女儿的哭声也唤出了四姨的眼泪,她躺在床上任由眼泪汩汩地流淌,但她看女儿的眼神溢满柔情,光在她的眼里又活泛了起来。
女儿嗷嗷待哺,娘俩的日子还是要继续下去,四姨再没有时间忧伤,她白天背着女儿带着小毯子去地里,在苹果园的树荫下哄睡了小娃娃,再争分夺秒地忙应季的农活;晚上又就着明黄的灯一针一线给女儿绣花鞋、织毛衣。
日子充实忙碌,磨砺得四姨越发坚韧。
有一年夏天,连着下了半个月的暴雨,久未整修的房屋开始滴滴答答漏雨。
山外的匠人进不来。
四姨踌躇了几天,在村里借了一袋水泥,就着雨水和了和,打着伞,一小桶一小桶提到屋顶,把水泥抹在漏雨的地方,再盖上一层塑料布。
有一个冬夜,思亮突然发起了高烧,四姨用小被子裹着她,放在背篓里,着急着慌地去找大夫。
刺骨寒风呼啸着,她的绒衣却被汗水浸湿了一层又一层。
大夫夜里实在不想起来,但听着四姨在门外苦苦地哀求,他的老婆给四姨开了门,又强行喊起了大夫给孩子打针。
天亮了,思亮的烧终于退了。四姨扑通一下跪到冰冷的地上,对着大夫和他老婆磕了一个头。
农忙时的四姨顶上了一个男人,她挑麦子,扛苹果篓子,风风火火来来回回。
甚至,她还学会了开拖拉机。
她努力接住了生活给她的各种磨难和考验,坚韧地扎根在那片土地上,迎着风风雨雨,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四姨还是那么漂亮,杨柳细腰,眉眼如画,虽然长年地劳作,让她的皮肤黑了些,一双手干裂粗糙,可她的风韵不减反增。
又有一些男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给孤儿寡母帮忙献殷勤的,还有热心想上门说媒的,四姨全都把他们拒之门外。
她的心里再装不下别人,她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信念就是养大女儿,给她尽可能的保护和所有的爱。
小思亮在山野里,在四姨的背篓里,在春夏秋冬的变迁里,一天天长大,懂事,活跃。
她俨然成了年轻母亲的小尾巴和小帮手,淘菜、烧火,丢种子、拾树枝……农村孩子会的活计,她都做得有模有样。
还有逢年过节,挎着小篮子提着供品,来到后山那座孤零零的坟前,烧纸磕头,她也弄得有板有眼,即使眼里没有一丝悲伤。
靠着家里的十多亩果园,靠着四姨的勤劳和能干,思亮上完了小学又上完了中学,2018年,思亮以优异的成绩考到天津的一所大学,山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小山村沸腾了,家里家外洋溢着喜气。
却不见四姨。她一个人去了后山,拿着表妹的录取通知书放在四姨父的坟前,流着眼泪对着那堆黄土说:“书亮,我给你带好消息来了。感谢你给我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咱们的女儿,有出息了,她要去看外面的世界,她要开启属于她的人生了。书亮,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我终于没辜负你······”
思亮在大学读了一个热门专业,毕业后被几家公司抢着签合同,她留在了苏州。
思亮安静沉稳,完美遗传了她母亲的勤劳和坚韧,她工作起来认真负责,手上的项目做得出色漂亮,深得老板赏识,没两年,她在公司站稳了脚跟,工资也是一翻再翻。
她在繁华的都市租了一套小公寓,收拾得干净温馨。
思亮特意请假回了一趟老家,她要把四姨接到大城市里享受生活,可四姨固执地不肯跟着去。
她放不下家里的鸡鸭,家里的苹果园子和一沟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
她说:“就让我守在这里吧,你只管安心去闯,想回来随时回来,妈在家里给你做好吃的。”
思亮无计可施。
妈妈这个老顽固呀,她哪是放不下鸡鸭,她只怕是怕爸爸一个人在山里孤单吧。
她提着烟酒来到父亲坟前,给父亲点了烟又倒了酒。
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地陪着另一个世界的爸爸喝着。
她说:“爸爸,我有能力了,我想代替您好好照顾妈妈,可是她呀不跟我走。爸爸,我知道妈妈爱你,你也爱她。我不在妈妈身边的日子,您可要好好保佑她呀·······”
她跪在地上,对着她的父亲磕了一个头,久久地伏在那抔黄土上,希望父亲可以感知她的祈祷。
如今,小山村老了,四姨也老了,不知不觉,四姨的大半生已过。
她常常坐在老屋的老葡萄藤下,对着后山的方向深情凝望,那个放在她心上一生的人呀,他那么安静,她也平静了,此生有过他,无憾了!
作者:潘朝红
编审:夜的眼
排版:小满
图片:网络,侵权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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