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可以教育好的
容 尚 谦
广州老知青
1970年,全国范围内开始了整党建党运动,要把“文革”中被冲击的党组织重新建立起来,组成领导核心,恢复党的领导。二师九团也在各连队开始了整党建党工作。到十七连指导这项工作的工作组长叫刘春芳,是团政治处的一位干事,现役军人。兵团时期,现役军人的地位远远胜过农场的“土八路”干部,很有权威。这位刘组长为人倒是很谦和,经常给我们讲课,作形势报告。部队的政工干部,搞宣传是真有一套,这位刘组长时常舌灿莲花、口若悬河,那时我心里是很佩服他的。这位刘组长也不是光会说,其实他干起农活来还是一把好手。一次连队插秧,他和我们连队插秧最快的一位号称“插秧机”的女同志比赛。结果,刘组长把“插秧机”甩开一大截,率先到了田埂边,观看比赛的人一片掌声。至今我还记得刘组长当时开怀大笑的样子。 运动在工作组的指导下顺利进行,知青也被分派了许多任务,诸如出墙报,搞宣传,每天在广播台上读文件、读社论,等等。运动进人“吐故纳新”阶段,要发展新党员,即“吸收新鲜血液”。那时,有许多人,尤其是一些老党员、老工人都劝我积极向组织靠拢,争取入党。我对头上的帽子是有感觉的,对同志们的好意,我很感动,却不敢动心,笑笑就过去了。 通过整党建党运动,连队党支部建立起来了,工作组的任务基本完成,最后的扫尾工作就是整团建团。工作组把我们这些年轻人召集起来,进行动员,要求每个人写人团申请书,刘组长还找我个别谈话,鼓励我写人团申请书。这时,我的心也活动起来了,虽然帽子还戴着,但以刘组长的身份地位,他的鼓励应该是有把握的。于是,我和一些同志很快递上了人团申请书。当天,志愿书就发了下来,陈瑞芳、叶光荣(当地青年,现在五指山市公安局工作)和我拿到了志愿书,要求当天填写完毕。同学们、朋友们都向我表示了衷心的祝贺。 志愿书交上去的当天,工作组和连队党支部便呈文送政治处审批。当天晚上,刘组长找我谈话,我是新成立的团支部的委员,让我写一份发言稿,第二天在团支部成立大会上代表新团员发言。那天晚上,我在油灯下认真写发言稿,改了一次又一次。 第二天中午,政治处的批复拿回来了。当天下午开会,地点在由连队粮食仓库隔出来的小仓库内。我把发言稿折好,装进口袋,走进会场。会场很小,所有人都列队站着,我站在队列前面。简短的开场白后,宣读团政治处批复,新团员是陈瑞芳、叶光荣,没有我的名字。顿时,我呆若木鸡,头脑中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口袋中还装着发言稿呢!突然的变化,使我的心直往下沉,沉入冰谷。团支部委员会由谁组成,谁代表新团员发言,我全然不知,只努力保持着镇定。会议很快就结束了,走出会场,我木然走着,同学们、老工人们都和我保持着距离。是呀,和你走在一起,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呢? 尽管我知道这件事不怪刘组长,不怪连队党支部,但我还是对他们有意见,为什么不能事前找我把话讲开呢?为什么不能在下午安排我去干一些别的事,别让我去开会,让我多少避免一些难堪、一些尴尬呢?之后不久,连队调整了我的工作,我代理文书已经一年多了,此时被安排到伙房去当炊事员。 工作组撤离时,刘组长找我谈话,鼓励我继续努力,那时,我已经很坦然了,我告诉他,我会继续好好工作的。同时,我向连队提出,我到海南已经两年多了,连队的知青只有我没有探过家了,希望批准我探亲。这样,从1968年11月离开家,我于1971年2月(春节过后)踏上了返家的路程。 探亲回来不久,三营组织在哑巴田开荒会战,连队又把我调出来参加开荒,并让我担任班长。1971年5月,开荒会战期间,一天,曾庆柳指导员郑重其事地告诉我,我的入团志愿被批准了。于是,在哑巴田会战工地,面对团旗,我举起了右手。 入团是我一生中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是对我的心智、性情和生活态度的一次考验,我很高兴,我经受住了。以后,在生活中、工作中也多有不如意的事情发生,也有十分失意的时候,然而,有这杯酒垫底,我都能坦然面对,心中释然。谁说挫折不是人生的一种历练,不是一种财富呢? 一桩桩、一件件,这些今天看来可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在那个年代,对一个追求理想、渴求进步的青年人,还是有打击的。除了上面说的事情以外,我这顶帽子还使我失去了很多机遇:推荐上学,总在最后被刷下;参军、提干,我没有资格;农场知青向往的工作,诸如教师、卫生员、驾驶员等,我也与之无缘。人是有思想有情感的,每逢这时,心中难免苦涩,难免酸楚。 在南林期间,虽然我遭遇过不愉快、遭遇过不公正,但是我还是深深地感觉到在南林7年多里,我得到的很多很多,远远大于我失去的。我在南林努力地工作过,努力地拼搏过,在这块土地上,我抛洒过汗水,流淌过泪水,也流过鲜血。我的付出,我的努力得到了大家的肯定,得到了农场职工和知青的公正评价,这让我欣慰、让我感动。 我前面说过,十七连知青是一个积极向上的群体,我的同学给了我很多的安慰,很多的鼓励,他们的友情,使我终生难忘。我常常想,人生中有了知青的经历,就一定有知青同伴如亲人、如兄弟、如姐妹的感情,有知青情结。 我可敬可爱的老工人和同志们,给了我极大的关怀,还有一直培养我、关心我的连队领导和同志们,如我前面说过的为我仗义执言的曾指导员。南林知青几乎都知道余世和,那是农场的一个土专家,一个百科全书型的人物。有一段时间,他在青年队,可能感觉我是个可造之材吧,曾向我传授过很多农场的生产知识,还带着我跑了许多山头,教给我规划林段的知识。刚到青年队,我所在的四班班长郑风荣可能觉得喊我名字不礼貌,喊“小容”不尊重,很早就尊称我“老容”了。他们没有对我另眼相看,正是他们的教育与关爱,正是他们的肯定和赞扬,正是他们的期许和祝福,使我走过了人生中艰难的一段路途,使我从失落和苦痛中走了出来,我衷心地感谢他们。 经历了种种磨难,我之所以没有放弃,之所以没有消沉,我想除了理想信念,还有我坚信父亲绝不会反党反社会主义,相信他最终会得到“解放”。然而,支持我、帮助我走过这段历程的,更多的是同志们的热情关爱,同志们的公正评价。正是他们一句暖心的话语,正是他们一个鼓励的眼神,正是他们一次紧紧的握手,正是他们年年月月日日的长期鼓励,正是他们坚持不懈地对我寄予厚望的真情,使我不能放弃,我不能辜负他们。 我庆幸,我来到了南林;我感动,有这么多南林人关爱着我;我骄傲,我是这个集体中的一员,我是南林人。我要对所有关爱我的人、对所有帮助过我的人、对所有鼓励过我的人真诚地说:我爱你们! 1974年,有两件事使我难忘。一是家里来信告诉我,父亲已经被“解放”了,正在等待分配工作。这使我兴奋异常,真是感到天更蓝了,树更绿了,我知道,我的知青生涯就要结束了。另一件事是撤销兵团建制,恢复农场,三营改为第三作业区,十七连又改为青年队,但那时,青年队已近撤销,队里的人员大多调入了其他连队。1968年11月一起进队的27个广州知青,这时上学读书的走了,回城的走了,一部分调入了场部直属单位,当然也还有调入其他连队,如深兰队的、红桥队的青年队只剩下我和江不平两个知青了。 一天,我俩划船出海,到对面的分界洲岛上去买鱼,在岛上过了一夜。那晚,月明星朗,我俩爬到岛上最高处,放眼向远方眺望,耳中是海浪拍岸的涛声,真是“登高临远,归思难平”,两人相对默然。不久我被借调到前线学校做代课教师,队里只剩下江不平了。 在前线学校代课大约有1个多月,我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职业,喜欢上了那些纯朴的孩子。代课结束回到青年队不久,第三作业区又将我调去做书记(这是沿袭军垦农场时的叫法,以现在的说法,应该是文秘一类的岗位)。 不久,全国上下开展了党的基本路线教育运动。10月份,海南农垦局从各农场抽调人员,组成社教工作团,派赴各农场指导开展运动。南林农场选调了5个人,我也是其中之一。工作队在南林集训期间,适逢又一批知青回广州读书,尚坚要去省政法学校学习,江不平要去铁道学校学习,刘宝琦要去轻工学校学习,一大批知青在场部相聚,凡是要走的,都兴高采烈,留下的一面为战友送别,一面心里默默地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1975年5月,父亲终于恢复了工作,走上了工作岗位。7月,驻红光农场工作团党委批准了我的人党志愿。人团以后,经过4年多的不懈追求,我终于加入了党组织,实现了做一个共产党员的理想。在工作团总结大会上,我又被授予海南农系统优秀工作队员称号。我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帽子至此是完全被甩掉了。 从工作团回到南林农场后,我被任命为武装连长。那时武装连已经完全转为生产连队了,当时只有50多人,管理着连队周边的橡胶林,还有两个班驻场部执行基建任务。到任后不久,武装连更名为青年突击队。农场中学毕业的100多名学生加入到队里来,这样,青年队就有140多人了。我和林树明指导员带着全体队员,按照场部指令,上新风队伐木,上牛寮修水库,建发电站。在青年突击队,我只待了短短的5个多月。我是队长,更是这些学生们的兄长,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10月,农场组建新的党委,组建新的领导班子。据悉,我也被内定为领导班子成员,上报审批。其间,我和各农场领导班子成员和候选人被集中到海口市,参加了农垦局组织的为期半个月的学习培训。那时,正是邓小平同志抓整顿的时候,干部必须“走台阶”,严禁火箭式突击提拔干部。为此,农垦局作出规定,场领导必须有2年以上在基层连队任职的经历。我不具备这个资格条件,不能作为这一届场领导人选,于是,我被列为党委委员候选人,在党代会上,被选为南林农场党委委员。 12月底的最后几天,农垦局同意我调离南林农场到安徽合肥工作的调令来了,我迅速办好了手续。1976年1月5日,我带着不舍,带着思念,离开了南林农场。
(续完)
注:本文原载海南省政协编辑
《知青在海南》史料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