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小贝
前几天读到南风窗的一篇文章，《我的丈夫是名人，但我很痛苦》。
讲的是知名植物家曾孝濂和妻子张赞英的故事。
在节目采访里，张赞英只是许知远采访曾孝濂的捎带。
与大画家在采访里阔论的植物生命哲学与人文艺术不同，张赞英所言，尽是世俗的委屈和怨气：
与曾孝濂结婚后，为了丈夫的事业，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梦想与事业。
几十年来，替丈夫操持一切，负担下家里的大小事务，一天三次提醒他下楼吃饭，给他剥橘子、倒水、泡咖啡，转达外界发来的每一封邮件和每一条信息。
她牺牲奉献了一辈子。如果还有下辈子，她只想走自己的路。
曾孝濂也早已习惯这种全方位的照护。
作者以特写的方式描写了这样一个场景：
记者和曾孝濂夫妻一起从食堂走出来时，曾老师把用过的纸巾递给张老师，张老师迟疑了一秒，还是接过了那团纸。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张赞英在这段婚姻里的窒息。
如果是我，估计一天也受不了，你自己没长手吗？
我想起毛姆的经典小说《月亮与六便士》。
主人公是个四十岁的证券经纪人，突然着了艺术的魔，绝弃了旁人看来优裕美满的生活，抛弃了漂亮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奔赴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从现代文明社会步入原始的森林，把生命的价值全部注入绚烂的画布，成为一个自成一格的画家。
作为一个男人，弃自己的妻子儿女于不顾，这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
作为一个职员，半路出走置自己的工作于一旁，这是对岗位的缺少担当。
但毛姆在这部小说里却对主人公斯特里克兰德给予了极高的肯定，赞赏男主人公弃家而去的勇气，甚至为男主人公夺人妻子、毁人家庭的行为，寻求辩护。
艺术家的思维果然是异于常人的。
作为名人的妻子，只有两种命运：被奴役和被抛弃。
要么成为他的仆人，要么滚。
像梁思成和林徽因那种一起发光的夫妻，其实背后也有我们看不到的某个人的隐忍。
单梁思成对金岳霖与林徽因那超越友情的关系的包容，就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到。
以上两种还不算啥，最痛苦的是那些郁郁不得志的艺术家的妻子们。
嫁给这种人，更惨。
因为不得志，所以他们常“郁郁”。
于是就有了怨气。
而这个怨气，就常常冲着离他们最近的妻子。
我就见过我们县里有个作协会员，常常埋怨妻子阻碍了他的腾飞，拖了他的后腿。
一喝酒就开始骂老婆。
和朋友聚会，如果他妻子也在席上，那是横竖看不顺眼，每一句话都是挖苦和嘲讽。
偏偏他妻子还忍得下去，也是邪了门了。
与名人们光辉灿烂的形象相比，他们的妻子往往是暗淡而模糊的一抹剪影。
王闰之，作为苏轼的妻子，与他一同生活，相互支持，荡漾在他坎坷的生命之舟上。
自成亲之始，无论是苏轼自请出京，还是险些丧命的“乌台诗案”，以及日后新旧党之争导致的次次贬谪，王闰之都陪在他的身边。
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黄州、汝州、常州、定州、颍州、扬州、惠州、儋州……。
舟车劳顿、流离动荡之中，作为一家主妇的王闰之，肩上的重担可想而知。
不仅要操持家务，养育孩子，还要照顾整个家庭，照顾那个才华横溢“一肚子不合时宜”的丈夫。
累吗？大概率是很累的。
可在历史上，连她的只言片语也未曾留下。
还记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动人的诗吗？它的作者元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渣男。
妻子韦丛是高门贵女，父亲韦夏卿看重元稹年轻、才华横溢，认为其后会有一番作为，遂让女儿下嫁。
韦丛屈身下嫁后，安于贫苦，见丈夫没有衣服穿了，便在箱子里找寻；经不住元稹的软言相求，便拔下头上的金钗为其买酒。
曾经锦衣玉食的她，毫无怨言地吃野菜豆叶，收集落叶添作柴薪。
802年成亲，809年7月去世，短短几年，她为元稹生了五个孩子，但夭折四个，只有一个女儿长大。
频繁孕产、孩子夭亡，面对一个为他拼命生下孩子的贤淑妻子，元稹回报的是：
出使蜀地，与素有才名艳名的薛涛一见如故，两人诗文唱和，眉目传情。（请允许我骂他一千八百五十七个字）。
直到7月份元稹被调到洛阳，这件风流韵事才算告一段落。
文人将其视为风流雅事，但病榻上的韦丛当时又是怎样的万念俱灰。
元稹的悼亡诗写得是真好，可韦丛泉下有知，怕只会悲哀地仰天大笑吧？
再来说说劳模杜甫。
这位忧国忧民的爱国诗人，一位关心人民疾苦的现实主义诗人，被誉为“诗圣”。生前无诗名，到宋朝名声才到达顶峰。
用最简单的一个字概括他的人生，那就是“惨”。
再加一个字，就是“穷”。
他科举落第，仕途失意，客居长安，安史之乱后更是颠沛流离。
不用想，身为杜甫的妻子，自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她是弘农县司农少卿杨怡之女，只知道姓杨，名字不知。
杜甫常年不在家，家里都是杨氏女操持。
她嫁前生活应该也还不错，起码是官宦之女，可婚后却不得不在丈夫缺席的情况下撑起一个家来，妥妥的丧偶式育儿。
杜甫困居长安多年，终于做了一个小官，回家探亲，却在家门口听到哭声——孩子饿死了。
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却让孩子饿死！
他很会写诗，又爱国忠君，怜惜百姓，可又能怎样？
生前诗名未显，死后名气再大，也换不来填饱一家人肚皮的粮食。
当杨氏女抱着饿死的幼儿哭泣时，因茅屋漏雨彻夜难眠时，丈夫的才气与她何用？
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娶得卓文君。从此，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为了情郎，曾经拨弄琴弦、执笔拈花的手，拿起了酒勺。
可当自己的郎君得到汉武帝赏识，平步青云后，爱情就不算什么了。
纳妾，就成了司马相如的心头大事。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才女毕竟是才女，一首《白头吟》换得丈夫回心转意。可是守住了婚姻，不见得守住了爱情。
爱情，早已在司马相如有二心时便凋零了。
“悔教夫婿觅封侯”，名人妻子们的痛苦都在这一句诗里了。
所幸，这世上的多数男子都活得苟苟且且，不敢向着自己灵魂的方向出发，纵身一跃，义无反顾；也没有那炫目的才华。
所以，这世上才有了那么多庸常但幸福的女人。
一日三餐，四季流转，锅碗瓢盆的碰撞，柴米油盐的交响，就是寻常男子送给妻子的乐章。
这样一想，俺家老王幸亏不是名人，不然我就惨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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