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乡间小铺II李东

文化 2024-11-10 05:00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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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小铺

☆李东

2005年，对于村里的学生来说，最离不开的是什么，不是课外书，也不是课堂知识，而是从家到学校一路上分布坐落的小卖铺。

千平村是周围几个社的中心，村里便把方圆几公里内唯一的一座小学建在了这儿。随着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来千平小学上学的人也越来越多。

学校的老师，除了几位年龄大的本地老师外，别的都是外地的年轻老师，学校还特地留了一排房子，专门用来给老师们住宿。

率先发现商机的，是住在学校旁边的老张头。

有的时候，离家远的住校老师们，做饭缺醋少盐了，会来他家借一点。本来邻居之间借东西都是常有的事情，但这一来二去次数多了，除了少数几次有人主动还的，多数都是碍于情面没好意思再提的，老张头多半都是纯借，仔细一算，也是很大一笔开销。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开家小卖铺得了。说干就干，不到一个星期，老张头家的小卖铺就正式营业了。

老张头把小卖铺安在了院子外边的门房里。村里人都有在院外建门房的习惯，用途各异。但是老张头保持着他一惯的作风，并没有大加装修。门房外墙甚至都没有涂上白漆，肉眼可见和泥筑墙的麦麸里还残留着麦芒，干巴巴粘在墙上，灰色中带着一些明亮的土黄色，也算是为简陋的小卖铺增添了一丝“新”意。穿过狭小的木门，屋子里摆放着两面一米多高的木质货架，也是老张头自己动手做的，门口放的大桌子，是他从厨房里搬出来的。小卖铺的所有陈列都充满了古旧的味道，但是简陋的装修丝毫没有影响它的火爆生意。

中午下课铃一响，学生们一涌而出，大家都想去参观一下这家新开的小卖铺。小卖铺前贴了一张红纸，上面五个大字“老张小卖铺”，听说是学校会书法的曹老师帮忙写的。短短几天，也不知道老张头什么时间进的货，货架上已经摆上了学生们喜欢的干脆面、辣条、水果糖等，他甚至细心地分出一排，专门摆放油盐酱醋等生活类的物资。

有了新的小卖铺，学校的生活一下子便利了好多。很多离家太远的学生，中午没法回家吃饭，有时候去附近同学家蹭中午饭，更多的时候，只能啃干馒头喝凉水，勉强也算是一顿午餐。眼下小卖铺有零食卖了，方便面、火腿肠、辣条，偶尔改善一下伙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也是小孩们渴望上学的动力之一。

然而，时间久了，老张头发现，生意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买东西的人群络绎不绝，小孩子多了，有人还会踩着他费心打理的菜园。看着那些东倒西歪的菜苗，老张头心痛不已。他灵机一动，把后院的大黑狗拴到了小卖铺门口。这下好了，大黑狗真是尽职尽责，每当有人经过，它一定会从狗洞中钻出来汪汪大叫，吓得我们只能贴着墙根悄摸前进，从胆战心惊到非必要不去他家。只用一条黑狗，就能做到控制客流、保护菜园、保护小铺，谁不感叹老张头真乃商业鬼才！

要说别的，老张家的小卖铺就不如孟家奶奶的。孟家小卖铺在学校和家的第三个拐弯处，已经开了好多年了，比我们这批小学生的年龄还要大。孟奶奶的铺子坐北朝南，在东西向的公路一旁，像是地标一样的建筑。她的小卖铺很宽敞，水泥砌的台阶，每天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进门右手边放着脸盆架，一块用了很久已经凹陷下去的香皂，一块褪色了的发灰老毛巾，老灯泡的光一圈圈照下来，整个小铺就像孟奶奶一样，散发着柔和又温暖的气息。孟奶奶爱干净，每次给我们取货，要是刚干完活，一定是先在水盆里洗了手，再拿东西。

左手边是一架已经上了年纪的火炉子，要是早上来，炉子上必定是熬着浓香的茶水，咕嘟嘟的冒着泡泡。孟奶奶的铺子，所有东西似乎和她一样，都是上了年纪的。干脆面依旧是几年前的口味，没有卖正流行的自动铅笔，依旧只有一把把五颜六色的老式刀削铅笔。

即便如此，孟奶奶家依旧非常受欢迎。当放学的学生走了快四十分钟还没到家、口干舌燥嗓子也要冒烟时，这时候，只要经过孟奶奶的铺子，进去讨口水，她就会倒满冰冰凉凉的杏皮水给我们解渴。碰上雨天，没带伞的落汤鸡们也挤进了奶奶的小铺，在大雨中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待雨势变小。有时候，我们没了零花钱，也可以拿着鸡蛋去换东西。早上出门前去鸡窝里摸一个鸡蛋，途中在孟奶奶家换自己想要的，可以是一袋方便面，也可以是两根铅笔，一块橡皮。

沿着学校再拐过第五个山头，就到了最后一家小卖铺。然而很多同学此时都已经到家了，这个铺子，是属于我们离校最远的学生的宝地。开店的是王家，老两口用这家小卖铺养大了四个儿女。现在，“退休”状态的小铺，一方面用作生活的收入来源，更多的是，小铺热热闹闹的状态，为老两口的晚年生活增添一份人气和快乐。

王家小铺除了最基本的生活物资外，还提供阅读服务，除了最新的报纸外，还有一些从镇上淘来的二手书，有杂志、报纸、各类文摘，还有一两本已经残页的漫画。王家小铺更像是村里的八卦场所，茶余饭后，大家都喜欢去王家铺子聊天。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人们在谈论和想象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从晚饭后聊到月亮爬上枝头，从夜幕降临聊到繁星漫天，从村东老李家讲到美国和欧洲，从今年的收成讲到飞天的宇宙飞船。即便有人这辈子从未走出过眼前的层层大山。

随着动画片《三国演义》的热播，各家铺子开始纷纷卖起了白象干脆面。学生们疯狂积攒卡片，抽到诸葛亮赵云关羽蜀汉卡的，一个个欢欣雀跃，然而抽到了曹操，只能默默伤心，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又打了水漂。老板们也发现了新的商机，自己吃面积攒的蜀汉卡，拿出来单独卖，吴国和魏国的人物卡可以买面赠送。可能连孔明自己也没有想到，几千年后的小卡三国世界里，他们受到了一群小学生如此真心热烈地追捧。

就这样，小村和它的铺子迎来送往了一批批学生。十多年过去了，千平小学已经没有了新的生源，它的学生四散各处，有人去了外省上大学，有人去了南方做生意，有人回到镇上当老师。

老张头不再是那个健步如飞的商业奇才，他的儿子没有上大学，去了南方，也许会延续父亲的“商业传奇”；孟家的小铺因为重修公路拆迁了，孟家奶奶终于过上了退休生活；王家去了镇上开了新的超市，听说还开了一家真正的书店……

如今的小村，互联网的发达和网购的便利，事实上早已不再需要乡间小铺，无数村里的小卖铺和无数的千平小学，在新时代的号角中，它们都已完成了自己应有的使命。

作者简介

喜欢讲故事的95后，毕业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华人文学签约作家。获第十四届全国语文报杯作文大赛省级特等奖；第十五届全国语文报杯作文大赛省级三等奖；第六届中国当代散文精选全国大赛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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