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法国思想家卢梭这样说。
再读契诃夫的《装在套子里的人》,忽然就更理解了这句话。
人“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不只是说人的不自由,而是在说每一个人除了身在别人的枷锁之中,更可能也是别人的枷锁。
换言之:你是套子里的人,也可能是别人的套子。
譬如少年时,最不喜父母长辈的教导,他们说不要,你就非说要。他们说你要,你偏说不要。他们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却说我的青春我做主,从前宫阙都做了土。
而等一天你自己也老了,也成了别人的父母长辈,忽然你会发现你不知从什么时候,也开始拿着自己的经验给孩子们上“套子”了。也会皱着眉头说“可别出什么乱子”,希望这日子就这么一成不变地过下去。
刺猬乐队唱:
一代人终将老去,
但总有人正在年轻。
现在的别里科夫,年轻时可能就是柯瓦连科;而现在的柯瓦连科,极可能老了就成了别里科夫。
夕阳说:听听我的吧!我也曾是八九点钟的太阳。
朝阳说:现在的这个世界是我们的新世界。您就别唠叨啦!
好,那就不唠叨了,说正题。
一 别里科夫的“怕”
按照常规,上来还是让学生先找一找别里科夫的套子——有形的,无形的。然后梳理小说情节。之后我布置了这样一个练习:用一个字去概括一下别里科夫其人。
得出的答案有以下几个:
“怪”,“怕”,“藏”,“躲”……
然后大家一起比较,统一认知:
“怪”比较表面,“藏”和“躲”,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怕”,我们就暂且把“怕”作为别里科夫的基本点。
那么别里科夫怕什么呢?
他又为什么会怕呢?
明白了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认真读文章,一起得出这样的结论:
怕“外界影响”,怕“现实生活”,怕“闹出什么乱子。”怕一切“违背法令、脱离常规”、“不合规矩的事”。
再联系他的“老歌颂过去”、“教的古代语言”这些行为。我们就知道他怕这些,根本原因还是怕“变”,怕现实生活里的一切变革。作为一个沉浸在“过去”的世界里,甚至也拒绝现实世界里的人,他不允许有一点“新”的东西,一直自觉或不自觉维护原有的社会状态。
这当然和别里科夫所处的沙皇专制时代有关,这样的社会环境就是一个大套子,它缔造了别里科夫这样的套中人。也给予了别里科夫之流套子。别里科夫们也开始拿着这些套子再去套更多的人。
所以这样就出现了什么局面?答案是:
“在别里科夫这类人的影响下,全城的人战战兢兢地生活了十年到十五年,什么事都怕。”
他怕别人,而别人也都怕他。
套中人的可怕就在这里。
他们让整个社会沉闷无趣,没有生气。也容不得别人有生气。人们都这样提心吊胆地活着,和他一样怕,但怕和怕也不一样,人们怕的是他们的横加反对,粗暴干涉,也期待着有人能带来一些新的变化。
后然果然如人们的期望。
二 柯瓦连科的“新”
严格地来说应该是柯瓦连科和姐姐华连卡的“新”。
文章里也提到了“新”这个字。
有一个新的史地教员,一个原籍乌克兰,名叫密哈益·沙维奇·柯瓦连科的人,派到我们学校里来了。他是带着他的姐姐华连卡来的。
在此,柯瓦连科和华连卡也必须要“新”,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和别里科夫发生关联。
新来的,又来自于遥远的乌克兰,还没有受到当地禁锢风气那么深的影响,对别里科夫也了解不了那么深。所以华连卡才会是“第一个对他诚恳而亲热的女人”,而柯瓦连科也敢于同别里科夫做斗争,两个人还没有习惯受别里科夫的“辖制”。
他们是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的异类。尤其是柯瓦连科,他敢想敢说敢做,藐视别里科夫的各种“忠告”,对别里科夫的威吓全不放在心上,直接就对别里科夫说“滚”。对应着别里科夫的旧观念旧看法,他算是一个“新新”人类。
提问:那么柯瓦连科有哪些“新”,让别里科夫受不了直接“打”上门去了呢?
讨论后归纳如下:
第一,骑自行车。(在当时自行车算是新鲜事物,)
第二,穿着绣花衬衫出门
第三,在大街上拿着书走来走去。
在生活中你有没有收到过类似的“忠告”?
不要标新立异,不要奇装异服,不要那么招摇显眼,当学生要有学生的踏实相,做老师要有老师的深沉样!不然成什么体统!
而走上社会,你将来可能还会听到这些话:
你该结婚了;你怎么还不要孩子;只要一个孩子可不行;要找个正经工作;还是要考编才成;到点了领导不下班你怎么能下班……
很多我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在他人的眼里却已是离经叛道。把别人按照自己的喜好,自己的认知水平装进各式各样的套子,人们一直乐此不疲。
而对于这些“忠告”你会怎样做?
新青年柯瓦连科又是怎样回击别里科夫给自己带套子呢?
分析柯瓦连科的表现,看别里科夫的结局。我们可以知道别里科夫之流只是脆弱的石膏像,在新生力量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三 促狭鬼的“画”
其实在柯瓦连科和别里科夫新旧思想交锋之前,当地已经有人开始起来反对别里科夫对人们“辖制”。这个人就是漫画事件里的促狭鬼。
提问:促狭鬼是谁?
他为什么会画别里科夫和华连卡谈恋爱散步的漫画?
小说里没有说,但我们可以根据作家的叙述推测。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被别里科夫辖制得太久压抑得太久的人们,这次终于得到了一个反抗的机会。
别里科夫居然恋爱了!
平时道貌岸然,总是对别人各种看不惯,横加指责,随意干涉,要求别人做管理者的机器的人怎么可以恋爱,有人的感情呢?
所以促狭鬼画漫画(有关别里科夫和华连卡挽手散步),然后各处送漫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或者这促狭鬼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因为从画画到送画,男子中学女子中学神学院的教师们都人手一份,就连衙门里的官员们也都有份,这很难说是一个人的力量。
果然这吓坏了别里科夫。
毕竟柯瓦连科一个人拿本书在街上走来走去,他都觉得不合时宜,传到督学那里会没有“好下场”,更何况自己和华连卡这样谈恋爱散步呢?
还是他的敌人最了解他。他因此吓得“脸色发青,比乌云还要阴沉”。
“天下竟还有这么歹毒的坏人!”
这是别里科夫骂画漫画的人的话。
而他忘了,他自己一直都这样歹毒。
有了促狭鬼这一节,也就有了文章最后人们埋葬别里科夫的“快活”。
反对别里科夫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四 墓园送葬的“露”和“不露”
别里科夫之死大快人心。
人们露出的是“忧郁和谦虚的脸相”。
人们不露的是“快活的感情”。
思考:人们为什么不能袒露自己的真实心情呢?
对这样心照不宣的快乐,作家打了一个比方:
“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做小孩子的时候,遇到大人不在家,我们到花园里去跑一两个钟头,享受完全自由的时候,才经历过。”
换言之,对别里科夫的死,人们不约而同都得到了小孩子一起背着大人做“坏”事的快乐。
这怎么能让“大人”们知道呢?有多少“大人”会是别里科夫的分身。他们知道了,这点偷着的快乐也就没有了。所以“小孩子”都默契地一起藏着,也一起不藏。一起快乐地守着这样的小秘密。
可是这样的快乐又能有多久呢?
作家说还没有过完一个礼拜,生活就又恢复原样。现状并没有好一点。
文章的最后,作家说:
虽然我们埋葬了别里科夫,可是这种装在套子里的人,却还有许多,将来也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他说得如此意味深长,让人不由深思。
这样的土壤不换掉,杂草还是会丛生。他悲悯的目光穿越了沙皇专制时代,投射到了现代人的身上。伟大的作家往往如此,他们创作的指向从来不是某个人某个时代,而是每一个人,每一个时代。
读《装在套子里的人》的意义也就在此:
要小心别人的套子。
也要小心别成了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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