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饶汉纹
屋外，风雨欲来，竹影斑斑，凌乱摇曳，影映轩窗。屋内，棋盘已布好，我与爷爷搬来板凳，二人端坐两旁，准备执棋对弈。
乌云慢慢飘过来，在天空中游荡，悄悄挡住了炙热的太阳，屋内的光线也随之变暗。一抬，一放，一划，只见爷爷不紧不慢地摩挲着棋子，视线从棋盘上扫过，随后执起一子，率先让空空如也的棋盘点上一滴墨色，我随即也不甘落后地放下一颗白子。二五侵分、黄莺扑蝶、二间高夹……几番“激烈”交手之后，棋局上黑子白子纵横交错，即将迎来一场厮杀——士兵们已经佩戴完盔甲，也已握紧兵器，只待将领一声令下，就将迅速卷起无边的硝烟。
窗外乌云滚滚，屋内也是越来越暗，天边不断响起沉闷的隆隆雷鸣，看来不多时，一场倾盆大雨就会重重降临。窗外的竹影摇动得激烈，沙沙的声音让人误认为是暴雨如注，在我心里猛然掀起轩然大波，吵得我心烦意乱。
只见爷爷又是气定神闲地落下一手，而我的棋子却仍然停滞不前。我强撑着，按捺狂跳不止的心脏，压下焦躁与忧虑，努力扫视整个棋局，却总是找不到突破口。只见棋盘上黑子严阵以待，几乎将白子堵得水泄不通，我一时间竟难以在这错综复杂的局面中明确自己该走的路线。
我烦躁地用指间的棋子敲着棋盘，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却怎么都找不到“气”，似乎每一处都是禁着点。我恼怒地把棋子丢回棋盒，对爷爷说：“不下了，我认输了。”
爷爷却抬起头笑呵呵地看着我，轻声安抚道：“别急呀，你再好好想想。”我噘起嘴，不满地说：“想什么呀？都输了，没法下了。”爷爷收敛了笑意，一脸正色地说：“你呀，就是急躁，做什么都急于求成。竞技既要有勇，又该有谋。仔细观察棋局，不可盲下一子，下子更要有依据，这是一个深思熟虑的过程。你再好好想想，是真的没法下了吗？”
是真的没法下了吗？
厚厚的乌云似乎散开了一点，刺眼的阳光一点点从云层中挤出，屋子里也慢慢亮了起来。心中那叫嚣着的黑色风浪慢慢偃旗息鼓。我重新审视起了棋盘上的局势，只见黑子虽占上风，但白子也并非完全无路可走。
身旁，是横竖线条交织，格点错落有致，棋子在周围散落着。黑子相互联系，像一条环环相扣的铁索，步步紧逼，将战场封锁，将棋盘包围。我已是瓮中亡鳖，孤立无援。我在棋间来回斟酌，细细打量着它们的关联。冷静思考，渴望让我身旁一个个严阵以待的战士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我在黑白之中转身，于阵营之间逡巡，在每颗棋子之前推敲，细思棋局的走势，猛然间，脑中划过几道闪电，眼睛一亮。
找到了，那就是突破口！我立马抬起一子，径直伸向棋盘中的一个角落，轻声落下。而在棋盘沙场上，我变成了重新拿起兵器的将军，一声令下，我驾驭踢雪乌骓，挥舞着方天画戟，带领我的先锋骑兵向前迎战。鼓声阵阵，旌旗猎猎，我的士兵杀出重围后愈战愈勇，扬起黄沙漫天。一记双飞燕，手起刀落间，便斩敌方首级如探囊取物。对战多个回合后，对方阵营百密一疏，被我寻到漏洞。于是我便乘胜追击，原本死气沉沉的白棋又焕发出新的活力，一黑一白，一来一往，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轮深远的思索，我毫不犹豫地落下了“神之一手”，黑子再也无力回天，如那沙场上孤身一人的光杆司令，轻松被我挑落出局。不出意外的，我最终赢得了此次战争。风波已定，战场上又回归了此前的平静。
太阳终究给乌云撕开了一道口子，透出气来，在天地间肆意涌动着。转眼间，屋内光明已至，想象中骇人的疾风骤雨并没有降临，只有点点细雨打在竹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此时，爷爷输了也不恼，只是用枯瘦的手指点点棋盘，说：“你看，这不就赢了嘛，有道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围棋运动呀，也要有遇危见急心不死的毅力，才有可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咧了咧嘴，看向眼前的这盘棋，之前落子时清脆的击打声依旧回响耳畔，久久不能停止。我忽然意识到，所谓体育竞技，并不在于你能拿到怎样的名次或是得到多么丰厚的奖励，也不在于你能得到多少人的欢呼或是收到多少人的掌声，真正能让运动员们奋勇向前的，其实是在对弈、竞技中那些谋略与勇气齐飞的时刻，郑重宣告了生命曾经在场。也唯有此番沙场上的永不言弃和砥砺前行，才真正刻画出了体育之精神——燃烧自我，恢宏青春的力量。
窗外，耀眼的阳光懒洋洋地趴在树梢，为叶片镀上一层鎏金。我想，此后每遇难抵困境，几欲放弃之时，我应该都会记起与爷爷的这盘棋局，然后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要急躁，冷静思考，再大的风云，也总会有平定之法，这才是竞技体育的魅力！
（本文发表于《年轻人》2024年第29期）
图丨视觉中国
排版丨唐滋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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