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岭新民村-孙立国-文学作品欣赏
作者简介,孙立国,男,七零后,长春市双阳区奢岭街道新民村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爱好文学。诗歌《嫂子》,获得2023年长春市群众艺术馆第十二届诗歌,散文,微小说大赛二等奖。诗歌《四世同党》,获得2023年吉林省文化馆,吉林省群众文化学会第四届“众艺杯”诗歌大赛二等奖。作品《心桥》,获得2024年长春市群艺馆第十三届诗歌,散文,微小说大赛一等奖。
并蒂海棠
(谨以我的家事纪念抗美援朝战争七十三周年)
文/孙立国
我,总是在年复一年的海棠花开,落英如雪的日子里,独自来到奶奶的坟茔前,静静的坐下来,闭眼,听奶奶坟茔前那株海棠落花漱漱的声音。因为我知道,这落花是奶奶在和我吐露心曲。这习惯从奶奶去世,她的坟茔前我亲手栽植的那株海棠树开花时起,已经经历了二十五年了。这二十五年,对这株海棠,只不过是二十五次的花开花落。对我,已经由青春年少到鬓染微霜,不变的是对答应奶奶弥留之际,交给我的嘱托的执着守望。而对于九泉之下的奶奶,那枝头串串玲珑剔透的红海棠,则是奶奶穷其后半生,从风华正茂熬到魂消九泉,历尽两世的守望,串起来的绵绵不绝的相思。
时光,倒流回一九五一年正月二十五日夜里,大雪,窗外落尽叶子的光枝海棠,和窗内跳动的煤油灯火,永久的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时年二十六岁的爷爷一手搂着大腹便便的奶奶,一手为奶奶擦拭着泪花。桂荣,明早,我就随咱们县里的抗美援朝基干担架队奔赴朝鲜了,保家卫国,前方将士在战场上流血牺牲,能让他们在负伤的情况下及时得到救助,是我这名共产党员,村团书记义不容辞的责任。还有二三个月你就要分娩了,别老个哭了,对你身体对孩子都不好。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爷爷深邃的目光透过风雪交加的暗夜,注视了许久窗外那棵霜欺雪压,但仍然挺直了腰身的海棠树,轻轻的在奶奶耳边嘱咐,等今年秋天的海棠红了,我一定回到家,亲手给你摘下那颗最红最大的海棠。我走后,如果你生个男孩,就给孩子取名叫振祥吧,振兴咱们的国家,盼老百姓过上安定祥和的日子……第二天早晨,一双执着的脚印在雪地里踏出九死不悔的信念,迈出了家门,迈出了国门,消失在朝鲜半岛那负雪的峰峦之中。身后,是一双抚枝而立的泪眼,和同样凝噎无语的傲雪海棠。
当思念染红了一九五一年秋的海棠,那一年的花开花谢也见证了年轻少妇抱着婴儿在海棠树下久久眺望的身影。爷爷失信了,后来听奶奶讲,爷爷是一个十分守信用的人,而爷爷一生唯一的一次失信,却是一转身一辈子。奶奶亲手摘下最红最大的那颗海棠,把它埋在海棠树下,泪水染得落叶点点斑斑。燕子声声里,相思一年年,十年弹指一挥间。当岁月的风霜染红了一九六一年秋的海棠,后来成为我爸爸那个十岁孩子,抹着泪眼跑到在海棠树下沉思的奶奶面前,哭着跟奶奶说,妈妈,妈妈,小伙伴们又欺负我,说我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奶奶的泪水断线了,马上回想起前三四年,当时六七岁的爸爸看见猫也叫爸爸,看见狗也叫爸爸,奶奶嘴里呢喃着,是得给你找个爸爸了。海棠树十年的花落花开见证了孤儿寡母的十年苦守,等来的仍然是天也茫茫,水也茫茫。
流水依然,花谢花飞,当一九九四年的秋海棠红了,终于,爷爷奶奶相逢在我家园中海棠树下,此一别,四十三年,怎能不让人想起,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灯火扬州路。只是,人成各,今非昨!当两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四目对视那一刻,空气仿佛都窒息了。没有拥抱,没有握手,只是四目久久凝视,良久,奶奶呢喃着一句,我,我,尽管事先的书信往来中已经知道了彼此的情况,但一场恍如隔世的重逢,却令平时能说会道的奶奶不知道从何说起。爷爷接过奶奶的话,桂荣,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啥,这不是你的错,我不也是在朝鲜战场被俘,在当时的南朝鲜待了三年后辗转到台湾,不也是和你一样音信全无,后来也成了家,没有兑现我走时给你的诺言,给你采摘最红最大那颗秋海棠。只能亲手在自家园内栽了一株海棠树,每年的海棠花谢花开,红得燃情似火,都是我泪眼望穿之时。这么些年,我还要感谢你把咱们的孩子养大成人,感谢苍天,让我们在有生之年能够重逢。短短几句话,现场我的感觉,奶奶思念的痛已经麻木,一句桂荣,这应该会是奶奶四十三年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情景,但,醒来陪伴她的,总是枕上凄凉的泪水。此刻,我更是深深体会得到,哭泣的人不一定是流泪。当二老的心潮决堤,内心波涛汹涌,四十三年,从二十多岁的花样年华,盼到今天的年过古稀。一根思念的线,跨过高山海洋,跨越生死时空,紧紧的连接在彼此心房,万语千言,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有许多不能说起。这个时候如果说相见不如不见,可能很多人会理解不了这层爱的境界。菩提本无树,本来,大半生的守望成泡影后,原本在这个年岁应该是让他们彼此双方放下心中的痛,静静守护生命最后的时光。但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爷爷回来了。是以台胞探亲的身份回到了生养他,阔别了近半世纪的故乡。
后来啊,在爷爷奶奶重逢的第五年头上,奶奶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奶奶去世前很清醒,很平静,拉着我后爷爷的手,我已经陪伴你三十三年了,也为你生育了两个儿女,也算对得起你了,咱俩这一世的缘分也算了了,我死后,就不进你家祖坟,陪伴你了。只想自己单独埋在一处避风朝阳之处,在我的坟前栽一株海棠,老台湾(这是爷爷回来后奶奶对爷爷的称呼),将来能埋到大陆这边,我就和他合葬在一起,他要是不能埋骨大陆故乡,那就还是让我们彼此面朝大海,各自坟前一株海棠,盼春暖花开,后爷爷含泪点头。我真的很佩服我的奶奶,这个只有一米五十身高的柔弱女性,奶奶出生在一九二三年,全家有九十六口人的地主大家庭。三岁就没了母亲,是她的四伯母将奶奶视若己出将她养大成人,出私房钱供奶奶读私塾,当时奶奶的地主家庭里,女孩子只供念二年私塾,男孩子大家族一直供,奶奶的四伯母一直出私房钱供奶奶读书,奶奶的一手毛笔字写的很有功底。爷爷和奶奶一九四九年结婚,甜蜜的日子只过了不到三年,但是这一别却是整整四十三年。我从十来岁起每晚都睡在奶奶身边,无数个夜晚,同星星一起伴着奶奶的回忆,听奶奶讲述当年怎样和爷爷的分别,怎样的含辛茹苦拉扯爸爸,字里行间将对爷爷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而炕头上的后爷爷也只当奶奶在和孙子讲述一个死人的故事。但是后来爷爷回来了,奶奶的知书达理,受过良好教育的一面就显示出来了,有感情更有理性,在儿孙面前更做得端庄,大气,令人钦佩。再后来,在奶奶去世后的第十五个年头,九十出头的爷爷奔波不动了,不能往返大陆台湾之间了,病逝在台湾,没有实现落叶归根。海的那边,也是一处孤坟,一株海棠,和大陆家这边,奶奶的孤坟处那棵海棠遥相守望。
也许是我幼小的心灵里就接受了奶奶讲的往事的熏陶,也许是骨子里固有的遗传基因,我的人生观形成后,就对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充满无限热爱。孩童时代的每个春节,大队(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村的称呼就是大队),都来我家慰问军烈属,因为爷爷音信皆无,所以被定为烈属。尽管慰问品只是简单的两包蜡烛,一幅用毛笔写着光荣之家四个大字的年画,但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就充满了荣誉感。而幼小的我哪里会注意到注视着蜡烛流泪的奶奶的眼神。后来到青少年时期,听奶奶讲述爸爸小时候凄苦的童年,就感觉到这个国,欠我们这个家一声道歉。再后来啊我从青少年过度到中青年,知道了十九万七千志愿军将士埋骨异国他乡,包括毛主席的爱子岸英都是其中一员,就由衷的为我生在这样的家,这样的国度而自豪。为有爷爷奶奶这样的长辈而自豪,爷爷没有愧对共产党员这四个字,为了信仰,抛下还有二三个月分娩的妻子,踏出家门,踏出国门,从青丝少年到白头老翁,信仰的力量支撑他历尽半世纪光阴,跨越千山万水,骨肉重逢。奶奶用自己的一生唱响了一曲爱的悲歌,那一刻的雪夜分离,那十年的孤儿寡母寒窗苦守,那四十三年的守望,那重逢后的无奈心酸,那去世前的坦荡陈情,这一切的一切,都恍如梦中。只不过是我和奶奶在做着不同时期的家国梦,奶奶的中国梦是硝烟散尽,海棠有信,骨肉重逢。我的中国梦是不远的将来,会有那么一天,日暖风柔,山水为碑,花开有年,奶奶的墓前,两株并蒂海棠落英缤纷,花儿洋洋洒洒,爷爷奶奶的一生家国事飘落其中。
编辑:袁崇福
监制:陈艳春
主办:奢岭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