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胆量，马三军是村里的头号人物。
躺过坟地，睡过野庙，可谓是鬼不怕神不怯，于是人送外号马大胆。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
马大胆的儿子小宝，别看才十二三岁的年纪，那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就在去年十月初一的寒衣节，放学回家的路上，马小宝瞧见路边的地里，有一处坟茔。
坟头前有一堆其亲人刚烧的纸钱灰，当时白烟缭绕，火星还未全熄。
瞧着烧纸的人走远了，马小宝突然玩心大起，当即就跑到坟头前脱掉了裤子，对着那堆纸灰就撒了好大一泡尿。
当晚，马小宝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不停说着胡话。
呼噜四儿西药中药都喂了，就连土方子都用上了,也是无济于事.
于是，呼噜四儿便让马大胆带孩子来找我奶奶。
“这不像实病，我是没招了，找老白妮去吧。”
马大胆夫妇俩背着儿子来拍我家的大门。
当时我爷爷奶奶都睡下了，听到夫妻俩在门外的声音火急火燎的，就知道是遇到了不平常的事情，不然也不会半夜来这里。
于是，我爷爷去给他们开门，奶奶也披上外衣起来了。
说来也是神奇，马大胆背着儿子前脚刚踏进了我家院子，他儿子就悠悠转醒，身上也不怎么烫了。
夫妻俩一看，这不是好了吗？那还看个啥，干脆打道回府吧。
毕竟看了香，就得奉上压堂钱。
虽然这个钱随喜，十块八块都无所谓，我奶奶从不计较。
但马大胆这个人是胆子大心眼小，尤其是在金钱方面，总想着能少花一笔是一笔。
2
见他们要走，我奶奶开口留客：“孩子没好，这是外面那东西不敢进我的堂口，你们现在要是出了这个门，孩子只会更加严重。”
马大胆将儿子从背上放下来，只见马小宝活蹦乱跳，完全没事了一样，他心道这不是已经好了，出了门还能再病下去？能有这么邪乎？
我奶奶知道马大胆不相信，于是就让他往大门外头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大门外面竟凭空飘着一盏绿幽幽的鬼灯笼！
鬼灯笼就是鬼火，巴掌大小的一团，在半空中飘忽不定，泛着瘆人的绿光。
马大胆马上就回过了神，开始朝那团东西口吐芬芳。
要不说这人怎么叫大胆呢，在他眼里，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别说这鬼灯笼了，他从小撞见的次数就跟家常便饭似的，就算来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他也不犯怵。
要不是护子心切，关心则乱，马大胆才不来敲我家的大门呢。
“先别骂了，我想他不会无缘无故缠上孩子的，我放他进来，一问便知。”
我奶奶让马大胆住了嘴。
因为她瞧那鬼灯笼戾气不重，并非什么恶鬼，也许是事出有因。
看这样子，马大胆自知这笔压堂钱是少不了了，便不情不愿跟着我奶奶进了屋。
我奶奶可不是为了他那点压堂钱。
一来是为了孩子着想，要是放马大胆他们回去，孩子指不定出什么意外。
二来，马大胆从一踏进我家的院门开始，这份因果就已经启动了。
断鬼事，平阴邪，不能有头无尾。
介入了这个因果，讲究的就是一个有始有终。
3
鬼灯笼飘进了堂口，我奶奶叽里咕噜，用一种奇怪的语调与他进行沟通。
片刻后，见奶奶合上了嘴。
马大胆的老婆忍不住问：“你跟他都说了啥呀？他有没有说为啥冲撞我家孩子，是不是因为我儿子身子骨太弱了？”
马小宝平日里在吃食上挑嘴得很，因此长得头大身子小，像个大头娃娃一样。
天底下当娘的都心疼自个的娃儿，小宝娘就一直觉得是自己儿子身子骨虚弱。
“跟那没有关系。”我奶奶摆摆手，接着把视线转向马小宝。
问他：“孩子，他说今天下午你在他坟头上撒尿了，还一泡浇灭了他家人给他烧的纸钱？你说实话，有没有这回事？”
马小宝低着头，不敢看我奶奶的眼睛。
前因后果算是弄明白了，我奶奶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今天是寒衣节，因为马小宝搞了破坏，人家收不到钱，在下面没吃没喝的，还没有厚衣服穿，又冷又饿，所以气不过，这才来折腾马小宝。
归根结底，这是马小宝有错在先。
没教育好孩子，是爹娘的责任，这件事，只要马大胆跟他老婆诚心给人家认错道歉，就能翻篇。
因为鬼灯笼是新死的鬼，又是寿终正寝，心中没有执念，死后自然也不会变成穷凶极恶的鬼。
眼下，只要他心中这口气消了，就不会再纠缠孩子。
让这样的鬼消气，是最容易的。
“你们两口子亲手折一袋金元宝，然后再带着三牲供品去他的坟前上供，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得了好处，平息了心中的怒气，孩子自然就没事了。”
我奶奶交代得一清二楚，但她低估了马大胆的劣性和胆量。
4
知道了儿子高烧发病的根源，马大胆背着我奶奶，第二天就宰了自家的老黑狗。
他接了满满一桶黑狗血，等到夜深人静，就提着狗血来到了那座新坟跟前。
坟里的新鬼本来已经被我奶奶安抚好了，正眼巴巴地等着纸钱和供品呢，没想到东西没等到，等来的却是马大胆的威胁和恐吓。
“你招惹谁不好，招惹到我马大胆的头上，也不打听打听我马大胆的名号是怎么来的！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撂这儿，以后见着我儿子就躲着走，否则我这一桶黑狗血浇在你坟上，让你做鬼都不安生！”
在马大胆眼里，恶鬼还怕恶人，只要他够恶，就不怕这鬼东西兴风作浪。
也是凑巧了，这只新鬼脾气好，胆子小，一听马大胆要用黑狗血浇自己，立马就害怕了。
因为黑狗血是极阳之物，专克邪祟。
别说是他这种刚死的新鬼了，就是上了年头的厉鬼，被当头浇上一桶黑狗血，那也得脱层皮。
于是在马大胆的淫威之下，新鬼选择了妥协，保证不再靠近马小宝半步，最后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经历过这件事后，马大胆的胆子大得越发没边了。
可以说那是上不敬神下不畏鬼，别说是孤魂野鬼了，就连我奶奶他也不放在眼里，针对的主要还不是人，是我家的老仙儿。
“仙儿又怎么了？说好听点那是仙儿，实际上不就是修炼成精的妖怪？还真把自己当天神了，我马大胆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又能怎么样？”
当然，马大胆这话是在被窝里跟自家婆娘说的。
他还不至于目中无人到把这话拿到大街上说，那不是明摆着得罪人嘛。
毕竟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也不能把关系搞得太难看。
5
但俗话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天不怕地不怕的马大胆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碰上个硬茬。
就在今年春天，马大胆手里攒了一点钱，要盖新房子。
本来马大胆的婆娘准备推倒自家的小破屋，重新盖三间大瓦房。
但马大胆心中另有打算，他准备把新房盖在村尾那片荒废的树林地。
以前宅基地的分配权没有那么严谨，一些低洼的偏僻荒地，谁先占住就是谁的。
马大胆的爷爷当年还是愣头小子的时候，就早早在那儿种上了杨树，所以那地方就成马家的了。
但是马家的，却不是马大胆一个人的。
他爷爷死的时候，也没说明白那块地给谁家，当年马家人口少，也不缺地方住。
可等到马大胆这一代，几个同辈的堂兄弟生的孩子，全是带把的。
小孩子多了，就意味着以后娶媳妇得找地方盖房子。
几个堂兄弟对爷爷留的那块地都虎视眈眈，但腰包都不鼓，再加上自家小子都还小，几个人都是心里有想法，但嘴上不说。
马大胆可看得门儿清，所以他必须得先下手为强。
“可是那地方埋着个野坟呢，要是把房子盖在那儿，那也太晦气了，我连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马大胆的婆娘不太情愿，因为那地里有一座上了年头的野坟，里头埋的不是本村的人。
据老一辈的传言，说是一个落魄的地主，被抄了家，一路行讨至此地，病死后，就被好心人用一口薄棺葬在这儿了。
“管他是谁，别说地主，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给我腾地方！”
马大胆铁了心，他婆娘也没办法，只能听他的。
6
见马大胆开始找人伐树，村里人就知道他这是准备盖新房了。
他那几个堂兄弟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谁有钱谁就盖，这是当初几人默认的协议。
村主任年纪大些，对那座野坟的事儿也知道些。
因为两家算亲戚，他家老婆是马大胆的婆娘的堂姑，于是就好心提醒马大胆，要不要把坟迁走，并且还为这事儿专门到我家跑了一趟。
“他婶子，你也知道那地里有座野坟，你给琢磨琢磨，三军盖房这事儿能顺利不？”
“房子是能盖，但那坟必须得先迁走。”
我奶奶说，坟墓是阴气聚集之地，坟上盖房是大凶，风水上来说，恐怕会对子孙后代不利。
但瞅马大胆那个盖房的劲头，不让他盖那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迁坟。
其实迁坟也不难，什么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
那地方是马家老爷子先占的，野坟是后来才埋的，而且他也不是本地人，沾了好心人的光才有了个入土为安，自然没理由不让马家后人盖房。
“只要马三军买个好棺材，找个开阔的地界，再按照当地的礼节，把迁坟该走的过程给走了，这事就成了。”
“哎，好嘞，我这就去跟三军说！”村主任马上就去找了马大胆，把我奶奶说的话，跟他复述了一遍。
“赶紧迁坟吧，毕竟房子底下压着坟，咱活人住着也膈应不是？”因为是亲戚关系，村主任对马大胆家的事儿也上心了些。
马大胆表面应承了老村主任：“行，老姑父，我知道了，您年纪大了，这小事儿您就别跟着操心了。”
可转脸，马大胆就把迁坟的交代给置之脑后了。
他不光嫌麻烦，他还不想花钱。
当然了，真让自家新房盖在野坟那也是不可能的，马大胆心中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第二天，在阳光最烈的大中午，马大胆扛上了一把铁锹，顶着日头，直接将那野坟给扒开了。
因为上了年头，里头的棺材早就腐朽烂掉了，只剩一具光秃秃的尸骸。
马大胆二话不说，拿一床烂席子，将尸骨一卷，就扔到了村北的大荒坑里。
当得知马大胆不但没有按礼节迁坟，还用烂席裹尸，坟坑都不挖，连让人家入土为安都没有做到。
我奶奶气得直摇头：“马大胆这个德行，迟早要吃苦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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