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马克思主义者(摆渡者芮虎209期)

文摘   2024-09-25 16:14   德国  



“孤独的马克思主义者”

——后现代哲学家詹明信(美国)去世

作者:乔治·迪茨(Georg Diez  ,德国)

译者:芮

务必进行历史化!

想象世界的末日要比想象弗雷德里克·詹明信(Fredric Jameson,又译:詹姆逊)的事业终结来得容易。然而,这位文学理论家已然仙逝。
在德国勃兰登堡州议会选举后两天,思考这位伟大的文学评论家、理论家和马克思主义者弗雷德里克·詹明信的去世,他于周日去世,享年90岁。此时我们时代的一些重要矛盾与发展再次清晰地呈现出来。这就是并且仍然是“詹明信效应”:当我们将当代与历史联系起来并将其置于理论的框架中时,现实就变得更加明朗。
詹明信的核心理念始终是在一个他认为正逐渐丧失的时代中主张某种形式的“当代性”。这个时代正经历技术、媒体和资本主义的变革。粗略地说,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快速变化。更具体地说,是生产关系在一个视一切(包括文化)为商品的经济体系中的变化。


不难看出,詹明信来自所谓“批判理论”学派,即法兰克福学派。该学派由阿多诺(Theodor W. Adorno)和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首先在德国法兰克福建立,后因法西斯的驱逐在美国继续发展:这是以卡尔·马克思为基础的社会视角,通过资本主义的矛盾解释各个时代的冲突。然而,问题是:哪种资本主义?这才是关键。
因为,当詹明信在20世纪60年代开始研究时,这个体系——如今几乎庞大到难以描述、过于庞大以至于难以看清——当时仍在形成之中,并且其历史性尚可辨认。那时还存在其他选择,不仅有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还有资本主义内部的不同变体,以及有待描述的发展趋势。
美学与政治对詹明信而言是不可分割的

这正是詹明信的主要关切点之一。他于1934年出生在美国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曾在哈佛大学和加州大学圣克鲁斯分校任教,之后他在北卡罗来纳州杜克大学度过了他教学生涯的主要时光:如何理解当代的时代和时期?只有提出正确的问题,我们才能辨认出这些时期的特征。


詹明信的媒介主要是文化与艺术,特别是文学。他的博士论文是关于法国哲学家萨特及其文风的优雅研究,通过这一文风,他阐释了萨特以及战后存在主义的伦理和政治立场。从一开始,詹明信就指出:
美学和政治对他而言是不可分割的。
相反,作为本雅明的读者,他认为审美生产是一种极佳的方式,能够抓住并分析权力的表现及其变化。本雅明,这位伟大的德国哲学家,主要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的背景下工作,思考了电影、广播以及他著名论文《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讨论的技术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詹明信的做法与此基本一致。
只是时代已经改变,技术成为变革的主要推动力,并且成为资本主义转型的表现和产物。这是詹明信1984年或许最著名的论文之一中的核心论点之一:《关于后现代主义,或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后来这也成为他最重要的书籍之一的标题)。他所谓的“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并不是指资本主义的终点,而是指资本主义在特定历史时期的表现。

梵高《农夫的鞋》

孤独的马克思主义者

20世纪60年代以来,这个时期的特点是技术革命,如同18世纪的蒸汽机革命以及19世纪末的电力和内燃机革命一样:如今是计算机定义了所谓的第三次机器时代。詹明信着手研究这对艺术,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和政治层面的影响。
作为一个文化批评家,他因此处于一个相当独特的立场,因为他把技术,甚至物质基础,与美学生产联系起来思考。而且他显得有些孤立,一方面因为他批评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盛行的后现代主义(如果你读过詹明信的作品,你会发现它其实应该叫做“技术现代主义”);另一方面,作为马克思主义者,自柏林墙倒塌、历史的终结或至少共产主义的终结以来,他在1990年代显得有些与时代脱节。
事实上,詹明信的文章和书籍多次提到,1990年代沉溺于自身,错过了与当下的连接。一种类似于遗忘的氛围开始出现,导致人们对现实如何形成的思考和理解陷入空白。早在1980年代,当詹明信写出他的那些重要作品时,英国首相撒切尔就已经指明方向:她认为,现实的进程是没有任何替代方案的。

沃霍尔《钻石尘鞋》

撒切尔和里根在1980年代所建立的新自由主义,深刻影响了詹明信的时代和思想。这实际上是对20世纪危机的回应,试图应对生产力的停滞,并寻找新的范式。新自由主义者对于21世纪及其技术飞跃,基本上没有提出建设性的解决方案,只是通过权威式的回应来应对。因此,我们可以通过詹明信的视角提出一个问题:如今我们生活在资本主义的哪个阶段?
詹明信的作品之所以如此引人入胜,是因为他并不以抽象的方式探讨这些问题,而是通过美学的角度。例如,在关于后现代主义的论文中,他将文森特·梵高在特定社会和经济条件下创作的经典画作《农夫的鞋》与安迪·沃霍尔的《钻石尘鞋》进行比较。这里体现了表现主义与冷酷奢华的后现代主义之间的对比:在沃霍尔的作品中,詹明信看到了情感的缺失,但也观察到一种“被压抑者的回归”。
詹明信想探讨的正是这种被压抑的东西,它与爱德华·蒙克在1893年创作的情感充沛的《呐喊》在不同条件下产生的反应不同,詹明信将《呐喊》视为对后现代主义的另一个情感对立点。他认为,后现代主义的特征在于一种“没有深度”的表现,通过拟像(simulacrum)取代现实,形成了一种新的“私人时间性”,即一种脱离了宏大或公共历史的时间感。这种时间感,詹明信指出,导致了怀旧情绪,进而模糊了对未来的视野。


詹明信对后现代主义的批评,并不是针对后现代哲学本身,后者以其激进的多样性使得对后现代思想进行一致的批评变得不太可能——后现代主义常被归咎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些问题,如感知上的相对主义。詹明信的批评针对的是经济体系,包括其生产条件、剥削和不平等。
他在那个时代识别出了一种新的资本主义阶段——继市场资本主义、垄断经济和帝国主义之后的第四阶段:与其说是所谓的“后工业资本主义”,不如说是“跨国资本主义”,这实际上是金融驱动的全球化的另一种说法。这种全球化在很多方面(参见唐纳德·特朗普)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们是未来的考古学家

可以说,在特朗普身上,怀旧情绪变得具有攻击性。而这也与德国勃兰登堡州的局势、德国另类选择党(AfD)的兴起以及那些本应捍卫民主的政党的软弱与沉默形成了呼应。这些政党未能找到詹明信所提出问题的答案,导致其行动的“历史性”缺失,无法将自身政策置于恰当的历史背景之中,从而失去了深度,或者说,失去了情感和影响力——詹明信原本是为另一个时代描述的这些现象。


通过阅读詹明信提出的问题并不是我们是否仍然生活在后现代中,而是为什么很多人依然表现得像是生活在后现代时代。这对政治和社会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詹明信曾为不同时代描述过政治、文化和资本的倒退倾向。就在几个月前,他的研究《当下的发明:全球化危机中的小说》出版了,这是他的一系列论文集,内容涉及君特·格拉斯、电视剧《火线》、约瑟夫·康拉德、卡尔·奥韦·克瑙斯高、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等。
詹明信在书中引用了法国诗人马拉美的观点:“当下并不存在。”因此,詹明信认为我们必须通过艺术,也通过政治来发明它。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真正当下的时代,就会把它拱手让给虚假过去的吸引力或承诺。
因此,正如詹明信的另一部著作所说的那样,从深刻意义上讲,我们始终是未来的考古学家。我们今天决定了明天我们将会经历什么。这就是我们的自主性,这就是我们的力量。而这也是詹明信毕生努力的方向。这是他留给我们的具有思想解放意义的遗产。
资料来源:《时代周报》(Die Zeit2024924


作者介绍:

乔治·迪茨196986日于慕尼黑出生)德国记者、专栏作家和作家。
乔治·迪茨在慕尼黑长大,是一位新教牧师和一位教堂音乐家的儿子。迪茨先后在慕尼黑、巴黎、汉堡和柏林学习历史和哲学,并就读于慕尼黑的德国新闻学校。他于1998年开始他的新闻事业,为《南德意志报》写戏剧评论,2001年转至当时新创办的《法兰克福汇报星期刊》。之后,他为《时代周报》写文学评论,并于2010年成为《明镜》杂志的作者。他从2011年至2018年为《明镜在线》撰写的专栏《S.P.O.N. - 批评家》中,迪茨探讨了紧缩政策、欧洲政策、移民政策、资本主义和气候变化等主题。20199月,离开《明镜》。自2019年起,为《taz》撰写名为《Schlagloch》的专栏。
2016年至2017年间,迪茨作为哈佛大学尼曼研究员(Nieman Fellow)在哈佛大学停留一年。迪茨在2020年至2023年期间担任汉堡智库The New Institute的主编和策略与媒体主任。20239月,他成为ProjectTogether的公共-公民转型研究员。202411月和12月,他获得托马斯·曼奖学金。
迪茨是2016年成立的“欧洲民主2025”运动成员。与家人居住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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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者芮虎
中德文化交流以及德语翻译与文化研究,人智学暨华德福教育哲学理论研究,德语教学研究与德国留学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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