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如唔”——陈元幸子
文摘
文化
2024-05-02 22:09
湖南
前几日,朋友问:“假如我们能活到八十岁,你对剩下的哪个人生阶段最期待?”我思索后答:“应该是三十岁到五十岁的二十年。”又问:“在你过去的人生中,哪五年是你状态最好的?”答:“大二到研二。”另一朋友问原因,我忆起那五年里最大的欣喜是,重拾毛笔,开始写字画画。
2012年,大一刚进校,人是迷茫的。因高考不如愿,对选择的专业不了解,兴趣不大,又在美院相对松散的环境里无从把握自己,好像一切都不可控。第二年,我遇到了白描选修课,好像找到了一件能沉下心的事,也找到了乐趣,那种感觉是踏实而满足的。那时每日晨起练功,起身难免有动静,但印象中室友们也未于我不满,此刻,十分感念她们。研三是如战争般的一年,写论文、考博、找工作、发文章诸事相凑,轮轴转的日子压得人连呼吸都好似奖赏,还是二十岁至二十五岁的日子,平稳而充实。我还记得,小时候也曾对年岁有过一次期待,那是2001年。这年,北京申奥成功,我在老家的水路小学读二年级。全国欢庆,我也不由得畅想着我的2008,到那年,我就十五岁了,十五岁的我会在哪里,会变成什么样呢,或许会和现在大不一样了吧,我好像期待着神奇的出现。也是在那一年,奶奶离开了我。待答案揭晓时,我不禁发笑,哪有什么神奇,自己依旧在老家按部就班地上着学,只是个子比以前高了些。特别的是,那年暑假,我和爸妈在敦煌观看的奥运会开幕式。敦煌离家2700公里,那是我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那次,我还看到了天池。来到西北,心的容量好像在悄悄变大,默默念着下次还要再来。等我再次踏上西行之旅,已是八年后的2016年。本科毕业前的两月,我有幸成为了敦煌研究院美研所的志愿者,与莫高窟相伴的时光,像是一次洗礼,足以让人脱胎换骨的洗礼。从此,内心好像生出一份坚定,感觉生命是一场终极体验,人还是要往心里走,向内里求,以安顿自己。如此想来,对十五岁的期盼,好似又有种说不清的神奇在其中。最近时常想起《小王子》,记得第二十章里,小王子来到地球后,偶然经过一座玫瑰花园,见到了里面的五千朵玫瑰,长得跟B612行星的那朵一模一样,于是惊觉他的那朵玫瑰原来并非世间独有,他十分难过,开始陷入身份危机。后来小王子与狐狸道别之际,再次来到玫瑰园,说了一番羞辱玫瑰们的话。以前读时多关注小王子态度的转变,近来却总挂怀玫瑰。平常如我们,就像是五千玫瑰其中的一朵,也不是每朵玫瑰都能等来她的“王子”,你必须要主动发掘自己的志趣,寻找生活的意义,并与其背后的价值建立起难以分割的联系,在界定自我与抚慰生命中,认识自己、爱护自己。冯至曾言:人到世上来,是艰难而孤独的。我认同他的说法,而站在玫瑰的角度思考得来的认知,亦是应对人世的法子,这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三十而立,是孔夫子语录里流传极高的话,意思是人到了三十岁,便要立于社会,有所成就。反观今日的幸子,虽融入社会已有几个年头,根基不深,不足谈立,成就更是路漫漫。回湘后的日子,也并非都是思路清晰,立场坚定的。彷徨时,幸运总有人提醒,要让自己沉下去,再生长起来。好在,这几年一切都亲自生活,把时间溶于实事之中,砌筑事业,艺术与研究常伴左右,在研究中打磨心性,在艺术里寻觅天真,尽量广阔地承受周遭的存在,盼望形成一种特别幸福与纯洁的生活方式。在这种生活里,没有一件事是白做的,没有一种体验是渺小的,纵横交织,持衡千万,最终糅合出一个完整的世界,在自身和自身所联结的自然里得到一切。三十岁,于我而言,或许也意味着个人之志向与主张逐步成形,并朝着自己的理想稳步迈进的状态吧。这是一篇想写很久的文章,好与不好也就是我在这个阶段一些想说的话。如果说还有什么想说的,也只有陶渊明的两句诗:“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前几日,我去莫高窟美术馆看了“心灯·李其琼先生纪念展”,展厅并不大,来看展览的游客不多,三个小空间十分安静。一进美术馆,左侧墙是樊锦诗先生为展览写的序,看完后才对李其琼此人有初步了解。李其琼先生,1925年生于四川三台,1949年毕业于西南美专后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在部队从事美术工作。因对敦煌心生向往,1952年来到莫高窟,从此,临摹和研究敦煌壁画成为她一生的志业。对这其中的艰苦,她始终报以热忱,兢兢业业,即使在1957年反右运动中白天被罚去劳动,晚上也要钻进洞窟,孜孜不倦,绘制了大量的临品。“文化大革命”时期,她和丈夫下放至四川农村,1975年政策允许后又回到敦煌继续她的事业,直到2012年10月离世之前,她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画笔。展览展出了先生生前不少的完整临品、速写手稿、生活照片,生动真实,让人肃然起敬。最让人感动的还不是作品,而是她与莫高窟的情谊与约定,这份情,李其琼先生用生命在丈量着。她与丈夫相守于敦煌,养育儿女,这一生,梧桐相待老,琴瑟歌白头,最浪漫的事也莫过如此了;几十载岁月的坚守,长伴寂寞,斗转星移间,画笔将时光定格在了纸上;古稀之年享受天伦之时,她依旧沉浸在敦煌艺术的海洋之中,追寻历史的印记。
我想,如先生般这样的生命,在敦煌研究院的历史上还有许多许多,她作为其中的代表能用这样一种方式呈现在世人面前,而更多默默无闻奉献一生的个人和家庭,不为人们所知。想到这一点,让人无法不动容。正对莫高窟的那座沙山上,有一片墓区,长眠着那些生命个体。我上去那次并没走大路,走的是墓区左边的小坡沙路。映入眼帘的第一座墓,比我想象的简易多了,用石子围了一个方形,中间倒放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墓主人的名字和敦煌研究院,右边则为生卒年月日,仅此而已。墓前还有一些干枯的水果和摆放时间不短的其他吃食,估计是清明时后生们为他们留下的。墓区很长,共有两排,我双手合十向每一位前辈鞠躬,以表敬意。最右端有两座立着碑的墓,第一个是段文杰先生与夫人的合葬墓,段先生曾是敦煌研究院的第二任院长,被称为“大漠隐士”,为莫高窟和敦煌研究尽心尽力,穷其一生。最后那座墓的碑文上写着常书鸿,站在他的墓前,不知为何心头一热,或许是想起之前看的纪录片,这位敦煌守护神的故事让人难以忘怀。此刻面对他,感动已转为钦佩和崇敬,他高大的墓碑上也只有生卒年月、名字和敦煌研究院。我想,莫高窟在其生命中占据了最为重要的位置,常先生心中无私,只为保护文明遗迹而历经艰辛和困苦。如今,他与莫高窟永久相伴着,气息与心念长存。离开墓区后,我远远回望那片土地,一代又一代热爱和信仰敦煌的人来此工作和生活,倾尽一生,为这千年佛窟献出自己的绵薄之力。这份单纯,这份执着,就是敦煌精神,她将永不褪去,直至永恒。敦煌印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