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说
王啸峰的中篇小说《水边的蓝喉蜂虎》首发于《钟山》2024年第5期。事业上衰落不景气,家庭情感上也是跌宕波折,身体或还面临着肿瘤威胁,人物似乎都面临着重重的困境,身处人生的低谷;于是设计了一场没山岛暴风雨里的“奇幻之旅”,一场“翻身之仗”,在那最美丽的蓝喉蜂虎鸟群的动听叫声里,这既是自救,却也掩藏着欺骗,贪欲,掩藏着人性的复杂幽深。此前已推过作者的创作谈及精彩原文选读,回顾可点击蓝字前往:王啸峰 | “蓝喉蜂虎就像他的卫兵,听到召唤就飞来围在他身边”《水边的蓝喉蜂虎》(附创作谈)· 中篇小说
本期微信推出两则作品赏读。
田雪菲从叙事层面对王啸峰这篇小说进行了分析,小说文本间“留下的种种‘缝隙’让读者在惊讶与感叹之余,也继续回味思考:人世间的一切好如一出戏一般,真假虚实更难以分清道明。在人性之流的惯性下,我们难以把控,只能勇敢去直面。”
王玥谈论了王啸峰小说里的两条叙事线索,“ 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一切都是留下痕迹和伏笔的。这是一个纯粹理性的世界,从小说外延伸到了小说内”,“读完小说,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次进入那个神秘孤绝带有都市传说色彩的没山岛,耳边也没有办法听到想象不出的“kerik-kerik-kerik”的叫声,蓝喉蜂虎们受到召唤,飞出一弧既定的轨道,消逝在水边。”
作品评论
理想王国的对面
——读《水边的蓝喉蜂虎》
文| 田雪菲
“蓝喉蜂虎”作为小说标题的中心语,通常会被读者下意识地当作故事的核心。但从小说整个叙事进程来看,作者并不打算轻易透露出叙事主线,直至小说结尾,读者方才能搜集到有关蓝喉蜂虎本身的一些信息:它是一种神秘美丽的小鸟,喉部呈现一道浅浅蓝色,发出清脆迷人的“kerik—kerik—kerik”叫声,常常出现在山洞、湖边、岸边,据说只有在恶劣天气下才会靠近人,在小说中还化身为原始洞中阿古的忠诚卫士。这样打散的叙事节奏或许多少会给读者带来一些不适应,但也由此见出,“蓝喉蜂虎”承担了作者编织叙述结构的媒介功能,它暗暗牵引着人物活动与情节发展,也逐步牵引出暗潮涌动的人性纠葛。
女艺术家于乃今在暗恋对象老杲的刺激下只身前往孤岛,“如果在孤岛上孤身度过三天时间,并交出质量高的蓝喉蜂虎照片、随笔,就有可能被推荐到特刊封面”。这是小说的开端,也随之交代出故事发生的场景——一座尚未被商业开发的没山岛。和于乃今同时入住民宿的还有一对男女——施政华和李菲菲。施政华已入暮年,是位过气的音频主播,李菲菲是饭店老板,经营的餐馆同样朝不保夕,二人虽同居多年,但距离进入婚姻殿堂始终差临门一脚。就这样,三位各揣心事的男女齐聚没山岛,置身于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共处三天。
显然,这样的开篇设置在“孤岛”“冒险”“孤身男女”“神秘传说”等元素的加持下极富吸引力。与此同时,作者引入较为沉闷的叙述视角(民宿、丛林、山岛、恶劣天气等),这大大挤压了小说的叙述空间,使置身其中的人物关系一直处于“紧绷的神经”状态下。年过半百的施政华遭受来自事业衰落、家庭跌宕、肿瘤疾病的全面威胁,风华不再的李菲菲同样无力地面对事业低谷与情感波折,在与日俱增的失落中还想紧紧抓住些什么。相较于这对中年男女,年轻、有才华的于乃今似乎还未被人生困境重重裹挟,她在暗恋对象老杲的刺激下,赌气来到孤岛想拍出满意的蓝喉蜂虎照片,却没料想陷入一场惊心动魄的层层“设计”之中。先是与施政华、李菲菲二人的过分示好不断周旋,接着在外出考察、拍摄的过程中,遭遇离奇事件——“湖人”阿古的出现。在这个赤身裸体的“湖人”的引导下,于乃今进入一个超现实的神秘王国,这里有成群结队如卫兵般的蓝喉蜂虎,有常识无法解释的瀑布水流现象,或许还有着和阿古一样的原始“湖人”群体……她将它们记录下来,在这一离奇遭遇被曝光后,于乃今声名大噪,连带着过去无人问津的没山岛也开始广受关注,广告词“湖中奇岛、岛中奇洞,洞中奇人,欢迎登临珍稀蓝喉蜂虎鸟之乡”席卷而来。得益于这一切,施政华重新创立公众号“政华夜谭”,置顶文章《没山岛探秘之阿古传奇》则来自于乃今在不知情情况下的录音音频,李菲菲同样借助没山岛的流量开张新餐厅“菲常寻味——遇见阿古”,二人顺便喜结连理。而所谓的岛中奇人“阿古”,或许就是施政华的儿子,即于乃今的暗恋对象老杲所扮演的。至小说结尾,这场由施政华精心设计的“奇遇”得以完成闭环,真相浮出水面。读者们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并回味不止。
“回味不止”得益于小说在叙述方式上的不少可圈可点之处。其一,作者频繁运用倒叙、插叙笔法,虽增加了读者阅读的不适感,但在保持紧张的叙述节奏、开拓小说意义方面值得肯定。一方面,回忆式的倒叙笔法为小说的核心架构——一场精心的“设计”做足了铺垫,也细细铺陈出中年男女普遍遭遇的人生困境。另一方面,“意识流”式的插叙笔法在现实与奇境之间跳跃,直面的是人类与超人类力量的博弈、拉扯。其二,“蓝喉蜂虎”这一聚焦对象在锚定叙述主线,深化人性主题上显现深意。初读小说,因由叙述过程中多条线索同时并行,会容易导致读者阅读重心的分散。但蓝喉蜂虎作为小说一以贯之的“媒介”抑或“中介”,对理解作品起到关键的指示作用。例如:蓝喉蜂虎可视为小说人物欲望的集中投射,他们对感情、事业、名利的追逐外显为对这一美丽而稀有的小鸟的追寻,并无一不踏上欲望的冒险之旅;又如,蓝喉蜂虎清脆动人的叫声与施政华配音演员的身份相呼应——迷人的声音也同时具有表演性与迷惑性;再如,小说题目取名为“水边的蓝喉蜂虎”,为何是“水边”而不是蓝喉蜂虎的直接出现地“湖边”“岸边”或“山间”,这很耐人寻味。但若结合小说的结局来看,可读解的空间反而开阔起来。孤岛奇遇的“设计”成功了,众人都或多或少地从中受益,但这样的成功如水面倒影一般,是模糊的、流动的、转瞬即逝的。在更宽广的时间维度之下,人世间的一切最终都会幻化为水中倒影。其三,不难发现,作者延续着对城市民众生存状态的执着关注。正如王彬彬教授曾谈到的,“王啸峰的审美兴奋,总是被城市平民生存状态所激发……奋斗着、挣扎着,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支撑着家庭,是城市底层民众中的常见情形。”在本篇小说中,能够看出作者在极力探索人性幽微难测的诸多面相上所作的努力,如施政华与李菲菲的情感拉扯,于乃今与老杲相互的猜测博弈,施政华患癌后的心路挣扎,于乃今遭遇“湖人”阿古后的真情流露……每个人既奋斗着,也挣扎着;希冀着也失望着;欣喜着也痛苦着。施政华为向上一搏而精心设计,但贯穿其间的情感基调不是气愤而是悲悯,可以想见未来围绕在他身边的博弈、算计只会愈加复杂。即便原始“湖人”阿古的出现保留了一抹理想色彩,但终究昙花一现,理想王国的对面仍是施政华的设计。对此,作者难以正面解释,只在结尾戏剧化地处理,而其间留下的种种“缝隙”让读者在惊讶与感叹之余,也继续回味思考:人世间的一切好如一出戏一般,真假虚实更难以分清道明。在人性之流的惯性下,我们难以把控,只能勇敢去直面。
作者系扬州大学教育科学学院讲师
作品评论
惊悚的消逝
——读《水边的蓝喉蜂虎》
文|王玥
创作谈里作者王啸峰为《水边的蓝喉蜂虎》起的标题是《孤岛惊悚故事的背后》,读完小说,可以说,作者主要是想讲其“背后”的故事的,然而我却感到一道如蓝喉蜂鸟般一闪而过的密光,消逝在那水边。
小说有两条线,一条围绕女青年于乃今,另一条围绕则围绕播音演员施政华和其身边的种种。于乃今的世界包含着富有青春气息的一切,对艺术的追求和迷惘,对才华和爱情的想象,只身前往孤岛而发生奇遇……这个世界是充满冒险气质的,从于乃今的视角看出去,处处充斥着怀疑、不安、迷幻和惘然,神奇如精灵的蓝喉蜂虎,意外遭遇山洞里的阿古,古怪令人尴尬的中老年情侣……我嗅到了一丝久违的“惊悚”气味。这种惊悚不仅有带有复古味道的十九世纪流行的欧美惊悚小说里为“世界之可怕”而胆寒,即人在面对未知环境时无法掌控的恐惧,也有二十世纪流行的惊悚小说里为“自身之怪异”而惊骇,即人在面对内心时感到心灵声音的怪异和惶惑,还有主角投射到老年情侣身上的对“他人”的恐惧。于乃今的故事是一个由丰富的感受构成的世界,它光怪陆离、充满秘密、带着羞怯和羞耻,但极易摧毁和倒塌。作者借它充满释放了内心的需要,同时也预设了其极为感性而脆弱的特点。
施政华及其身边的一切完全是泥沙俱下的现实世界。“事业上衰落不景气,家庭情感上也是跌宕波折,身体或还面临着肿瘤威胁,人物似乎都面临着重重的困境,身处人生的低谷”,一言以蔽之,“中年危机”。冒险的青年和被困住的中年,也许后者才是作者的心相,而前者只是如蓝喉蜂虎一般的幻影。小说最后揭示出老杲和施政华之间的关系,原来没山岛上暴风雨夜的奇遇完全是设计好的一场戏,一次“猎奇”的营销,为了施政华和其利益共同体的“自救”。愚钝的读者如我于是恍然大悟,原来于乃今世界里那些溢出的不和谐的部分,是“施政华”们的阴影留下的杂音。
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一切都是留下痕迹和伏笔的。这是一个纯粹理性的世界,从小说外延伸到了小说内。施政华的情感和生活是有一套逻辑的,这是一种从他的个人生活经验中提炼出的柔性的现代雄性生存逻辑:“凡事从自身出发考虑,必定不会圆满,任何事情往往不像眼见那么简单。”这个逻辑并非出于一种利他的共情,其仍是指向自我的一种生存策略,在施政华的婚姻感情生活中可见一斑。而于乃今和美丽的水鸟一样,都是在取景框中被“凝视”的对象,“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于乃今的“客体”地位也许从作者描述出那个充满冒险和感性的世界起就注定了,她和她的世界被作者和“施政华”们构建起的理性世界全面的掌控和吞没。故事中老杲向于乃今发问候消息:“早上好!水边的阿狄丽娜!”神话中,孤独的塞浦路斯王爱上了自己雕刻的美丽少女;而小说中,老杲并没有爱上自己有意无意造就的“作品”——于乃今,反而揭示出“水边的阿狄丽娜”心理的本质,实际上是一种自恋的投射:塞浦路斯王爱上的并非美丽的少女,他心中充斥的并非对他人之“爱”的感情,他爱上的是那个才华横溢、充满感情“气质”的自己。施政华如是,其子“子承父业”,亦如是。
作者本可以将这个故事处理成一个完全的惊悚故事,但这样也许就太“单薄”了,品不出人性的复杂和现实的味道了,也许这已经是一个理性时代,一切都是可理解的、可解释的,而对事物只要理解了都不必惊异,更不必惊慌,——至于惊悚,那就更要不得了。情感是非理性的,而惊悚就是一种自然而强烈的情感,而在现实逻辑和理性构筑的铁幕下“惊悚”只能退居为客体,退居为情节。小说中占“主体”地位的人物们将世界变得可控而不可怖——虽然起因是其世界之不可控——吊诡的是这仍然完成了小说内在逻辑的统一,“惊悚”带来的摇摇欲坠感和悬念感便显得有点故弄玄虚和畏手畏脚了。
“眼前是闪着金光的平静湖面,于乃今木然地望着,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离奇的事情。”读完小说,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次进入那个神秘孤绝带有都市传说色彩的没山岛,耳边也没有办法听到想象不出的“kerik-kerik-kerik”的叫声,蓝喉蜂虎们受到召唤,飞出一弧既定的轨道,消逝在水边。
作者系无锡某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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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汪楚红、貟淑红
制作:席思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