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同学老肖在一家公司一干就是十二年，从青春年少到中年持重，已经将公司当成家了。
从一个毛头小伙的管培生到现在的副总，独立大办公室，也算功成名就了。
在普通小人物里也算混出个样来了，三十万年薪，住不大不小平层，开宝马入门级，银行有几十万存款。
年初，公司搞合伙人计划，参股分红。他激动不已，将三十万存款全部投进去。
从此也是公司股东了，坐等年底决算分红。
起初，老婆还想留点放手里，万一有个啥情况还有点保底钱。
他一听就来气，我们自己的公司，没有任何问题。全部，all in！
甚至幻想着，有朝一日，作为股东敲钟上市，老板信誓旦旦。
在二线城市怎么的也算成功人士了，回老家那都是非常排面的人物，整个大家庭都以他为荣。
成了十里八乡口口相传别人家的儿子。
到了Q2季度，人力资源部突然提出绩效工资改革。
原本的月薪分为岗位占60%和绩效占40%。
绩效打分考核，月度发40%的40%、季度发40%的30%、年终发40%的30%。
取消原来的年终奖金，年终那绩效的30%就是年终奖。
也就是说，原来每月发的工资变成了分四次发。
老肖副总级别原来一万五一个月，现在每月15号发9000，30号发2400，剩下的3600就要到季度和年度了，已经提留了。
他有点不太乐意，这工资听上去一样，每月到手缩水不少啊。
每月还要分两次发，扣了五险一金，去掉5000多房贷2000多车贷没剩什么了。
当然，其他管理层也有点意见。
老板一见有大家情绪不乐意了：“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是大家的啊，大家都是合伙人。我们现在就是要搞绩效改革，提高业务和组织效率嘛。”
老板又开始讲起了大家耳熟能详的企业文化，那就是家文化，撸起袖子加油干的奋斗文化。
“公司是大家的家，请大家为自己多多努力！”老板的激情让大家再一次斗志昂扬。
转眼中秋快到了，往年中秋每个员工都是要发一盒高级点的月饼和一盒焦糖的，今年迟迟未见动静。
下面也有人在问老肖，今年发什么月饼。
他跑去问行政部，行政部女部长说请购单子老早就交上去了，没见老板签字。
他有点纳闷，过几天就中秋放假了，还不采购来不及啊。
趁着跟老板汇报工作得机会，他提了一嘴月饼的事。
老板用一种很怪异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肖挺啊，你很在意那盒月饼吗？”
他有点愣了，没想到老板会这么问，呐呐地回答：“不是，不是，这不是过节了嘛。月饼有家的氛围。。。”
老板一听此话，脸色大变，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他大声说：“公司不是家！”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出老板办公室的。
第二天一到公司，他惊呆了。整个办公室都贴满了鲜艳的标语。
“公司不是家！是奋斗的地方！”
“不养一个闲人！”
“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努力找工作！”
。。。。。。
大红的惊叹号触目惊心，他像做贼一样溜进了自己办公室。
没多久，行政部通知他：因为场地紧张，他这间办公室比较靠角落，隔音效果可以，要做成新成立的直播间，主播带货。
于是，他和另一位副总挤到一个小办公室里上班，那位副总的办公室做了样品仓库。
国庆过后，老板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开了一个会，说目前公司资金很紧张，业务缩水也很大，国外贸易基本上停了，国内市场现在已经卷得赔本赚吆喝了。
从十月份工资开始绩效先不发。
等于说，他每月就只有九千了，扣掉五险一金还有每天的停车费，就只够还房贷车贷了。
他不知道怎么跟老婆交代，先挺着吧。
没几天，有人跟他讲，其实有的人是足额发的工资，也没有绩效这一说的。
“谁呢？”他有点震惊。
“人资部、财务部、新成立的直播电商部，至少我知道这三个都是发全额工资的。”
他有点懵，好歹自己是个小股东，他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想去找老板，老板秘书走过来：“肖总，老板让你过去一趟。”
他连忙朝老板办公室走过去。
刚一敲门，老板就坐在宽大的boss转转椅上笑容可掬地朝他直招手。
他心里暖暖的，还是那个老板，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
“肖挺啊，你跟我多少年了？”老板一边给他倒刚煮好的红茶，一边和煦地问道。
“十年了，老板。”他有点小激动，老板泡茶一般要么情绪好，要么有喜事。
“十年了，不容易啊。老员工了。”老板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老员工了，是公司坚强的核心支柱啊。”
“是这样的，今天找你来呢，是想跟你说个事。公司打算将你这个部门和戴乐的那个部门合在一起。你们两个部门业务有重叠，合并起来更方便开展工作。这样，你等下去找下戴乐，他会给你分工的。”
“戴乐分工？”他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戴乐是他一手招聘带起来的人。
“嗯，戴乐人不错，年轻有冲劲。你们也熟，工作搭档起来也方便。”老板笑呵呵的，一脸慈祥。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去找戴乐，戴乐正忙得飞起，手底下一帮人正在紧锣密鼓准备上新产品。
戴乐老远看见他冲他扬了扬手：“老肖，你先等一下，我忙完了这阵跟你聊。”
平常戴乐口里的“肖总”转眼之间成了“老肖”。
他愣愣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着戴乐。
一下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眼前全晃悠着戴乐刚进来时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喊老大的样子。
快下班的时候，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行政大姐和人资大姐一起过来了，通知他：从明天开始就去戴乐那边工位了，定位为新合并部门的经理，薪酬相应地调整到九千一个月，绩效结构不变，每个月发基本工资5400。归戴乐考核。
他跌跌撞撞，像喝了很多酒一样。
请了个代驾回家，到了家里地下车库他半响无法动弹，仿佛上这一天班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
明天怎么办呢？
五千四的工资怎么养活一家人呢？
怎么跟老婆说呢？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但稍微仔细一点想，竟无半点可能。
创业不可能，家里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了。
换工作？
他在这里干了十二年，说实话，三十五了，他连投简历的勇气都没有。
他自己这两年也招过人，非常清楚，现在市场上三十五岁以后基本没啥机会了。
况且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按部就班，他不敢想象外面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按这个节奏下去，估计没过多久就要失业了吧。
他慢慢地下了车，一阵初冬的寒风刮过来，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紧了紧上衣，艰难地甩了甩头，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快步朝电梯走去。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这十二年就像一场轻描淡写的虚无，轻飘飘的，无影无踪。
啥都不属于自己，只留下一副日渐沧桑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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