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巫师的印象很早了。那时我也就是十几岁,我邻居家有个婶婶,有一天夜里起夜,农村的厕所都是在室外的,她解完手,突然栽倒在茅房里,口吐白沫,神志不清,从此便疯癫起来。村里有人说她中了邪,也有人说是恶鬼缠身,于是请了当地一个很有名的神嬷嬷来。那神嬷嬷作了一回法,我是亲眼见到的。
她先在堂屋里烧了一把香,然后用红布缠头,手执一柄木剑,木剑用鸡血浸了,再将火纸点着,用木剑挑着,在屋里一番乱舞,口里忽唱忽喊,眼睛忽瞪忽闭,作了一小时,累得精疲力竭,最后端过一碗清水,念了道咒语,叫那婶婶喝了说:“三日内必然会灵魂归窍。”
过了三天,邻居婶婶果然“咕嘟”一声吐了一口黑痰,打了个冷战,如大梦方醒一样恢复如常。
这件事震动了我们整个村子,后来那一带村民,有病也不去卫生所,全找神嬷嬷看,有治好的,也有治坏的,好了自然是神嬷嬷的功劳,坏了的只怪自己的造化。直到后来,神嬷嬷的名声越叫越叫响,引起了政府部门的注意,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打击封建迷信的活动,那神嬷嬷从此才销声匿迹。
神嬷嬷是不敢公开出来降妖捉怪了,但她通过几个老婆婆传出话来,说我们东山上的庙里有一位山神,凡是家里有病人的,可逢初一、十五去烧香求保佑,只要虔诚,百求百应。
东山上原来有庙不假,可是因为破四就拆了,神嬷嬷说庙拆了神还没走,仍然可以供。那一段时间,每到初一、十五,总有人在半夜里偷偷去山上烧香。尤其是大年初一凌晨,烧香的人拖儿带女,点着火把灯笼,抬着供品成群结队去山上求神保佑。村里镇上都心知肚明,可是众怒难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烧香求神的行为说成是庙会,慢慢地那儿真就成了一年一度的盛会集结地。
直到几年后,洋教渐渐兴起,村里有了耶稣教堂,信耶和华的多起来,山上的庙会才逐渐衰落。
我母亲就曾经是那浩荡的烧香队伍里的一员,后来她也信了耶稣。我那时对此的唯一感觉就是可笑,连农村的老太太们都崇洋媚外,还不可笑吗?当时有一位老学究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什么叫迷信?这才叫迷信,人只有内心空虚茫然才会产生迷信,从对一种信仰的迷信到对另一种信仰的迷信的转变,可以看出,只要不能对一种信仰坚持到底,就不能称之为迷信。”
我对村人的信仰没什么兴趣,我感兴趣的是那个神嬷嬷的驱邪法术。为此我在上高中时就请教过一位科学人士,他当然对驱邪说嗤之以鼻,他的解释是,那个邻居婶婶只是中风,后来又被神嬷嬷装神弄鬼一番惊吓,自己恢复了,至于为何会正好在三天之内病好,那也全是误打误撞。
就当时来说,对神鬼巫术都是众口一词称之为封建迷信,科学的认定论据也很多,没有人敢大逆不道站出来替迷信的东西申辩,由不得我不信。
但是,自从我认识了肖衍四,对《易经》有了更深的领悟之后,我渐渐明白,科学对迷信的论据是多么的无力和牵强,比如,美国就一直有科学家试图用实验来解释鬼神这一现象。他们拿濒死的人做实验,很多濒死的人在弥留之际都可以看到自己的灵魂脱离肉体而去,然后又通过自己的灵魂看到自己的肉体躺在冰冷的床上。当然这一实验并不能证明世上就一定存在鬼神。
《易经》的象学,其实是可以解释鬼和神这类事物的,鬼和神是人心里的敬畏,人该崇敬什么,该畏惧什么,该坚持什么,该摒弃什么,只用抽象的名词来指导人的行为是枯燥的,只有造出一种具象的形象出来,才可以生动地教化人。我想这就是我们的祖先制造出鬼神的初衷。
可是既然是古人制造出的一种形象,那为何又会有巫术的驱邪降妖一说呢?巫术到底是一种什么原理呢?
《黄帝内经》里有更好的解释:“黄帝曰,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其生五,其气三,数犯此者,则邪气伤人,此寿命之本也。
苍天之气,清净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弗能害也,此因时之序。故圣人传精神,服天气而通神明,失之则内闭九窍,外壅肌肉,卫气散解,此谓自伤,气之削也。
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故天运当以日光明,是故阳因而上,卫外者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自古以来,凡懂得人是和自然相通者就会明白,生命的根本在于阴阳。在天地之间,宇宙之内,无论是九州之地,还是人的九窍五内十二节,都与自然之气相通。天地阴阳平衡可使五行不乱,五行顺才会促使阴阳和气。如果经常违背阴阳变化的规律,那么邪气就会乘虚而入伤害人体,所以说阴阳是生命之本。
因为人和自然是和谐共存的,只有自然界的阴阳清净顺畅,人才会相应地心平气和,顺应这个道理,阳气就固密。即使有淫风之气,也对人造不成伤害。这就是遵守自然规律的道理。只有聪明人才能够传接天地之气,谨守天时,懂得顺应规律。如果违反了这个规律,在内则使九窍不通,在外则使肌肉萎缩,致使自我伤害。
人的阳气,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太阳不能按其轨道运行,造成阴阳不调,万物就不能生存,人体若阴阳不调,健康和寿命肯定会受到影响。所以天体运行不息,是借太阳的光明,同理,人体的健康长寿,要依赖阴阳之气的顺畅和谐。
所谓巫术,其实也是阴阳调和之术,巫术虽是源于《易经》,但是巫师更擅长伪装自己,故意把自己神化,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让世人以为高深,才能彰显自己的高明。
我想那个神嬷嬷就是调理了邻居婶婶的阴阳之气,才治好了她的病,至于烧香舞剑念咒语,不过是一种障眼法,抬出一个神来其实是为抬高自己的身价。
如果是这样的话,桃儿说的那两个巫师使的又是何种手法呢?调整宅院的阴阳靠装神弄鬼可以吗?
所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倒要看看那两个“神仙”是如何作法的。
那两个巫师设坛作法全是在夜里子时,我和桃儿悄悄开了大门,贴着墙跟蹑手蹑脚进了院子。天上的云彩时隐时现,一弯下弦残月也忽明忽暗,小院里安安静静,屋内没有任何灯光,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偶尔的猫叫声,不知名的虫鸣,整幢宅院一片死寂。
或许是这座房子久没住人的缘故,吹过脸颊的风里夹杂了一股淡淡的霉味,甚至还有一股腥臭气息,让人不免感觉到阴气森森的。虽是夏夜,我却感觉到了丝丝凉意,桃儿也有同样的感觉,用冰凉的小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说:“怎么像是进了坟场。”她的声音怯怯的。
我说:“胡说什么呀,这是你家。”
我和桃儿找了一处可以通过窗户看清屋内的角落,像两只守株待兔的猎狗一样蹲守起来。过了十几分钟,我们都有些腿酸,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桃儿说:“不对啊,他们在屋里的,为什么不开灯,是不是睡觉了啊?”
话音未落,只见屋内突然闪过一丝光亮,接着是一团火光,像是引燃了什么。桃儿惊得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惊恐。
桃儿说:“他们别是要放火烧房子。”
我把她拉低小声说:“好像是在烧纸符什么的。”
我们正小声嘀咕,房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用手拿着一团火飘到了院中间。桃儿已经吓得浑身突突,瘫软在我身上,要不是我们面前有一株冬青挡着,她就跌了出去。
我一手揽住桃儿,紧张地看向那人。透过火光,我看清了那人的面目,是一个面如白纸的女人,年龄在五旬开外,两只眼睛奇大,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头发束在脑后,两耳边分别垂下两绺,像是道士的装束。
那女人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到声音,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在灯光的辉映下闪烁着,两只手不停地转太极球一样转动着火团,转了有八九圈的样子,两手猛地上举,把火团推上了头顶,火光在她头顶慢慢熄灭,然后有灰一样的东西飘落下来。
这时只听女人一声长嘶,凄厉无比,叫得院墙外树上栖息的鸟儿一片惊飞。桃儿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我的肌肉里。
那女人如是三番五次,按八卦的方位各演了一回“推火大法”,重新回到屋内,这时屋内点了蜡烛,从窗户可以看到两个身影在屋内飘来飘去,不知在使什么法术。
这两个巫师在夜深人静时做这一番工夫,显然不是为了故弄玄虚,要说是调理阴阳也讲不通有何原理,用火烧八个方位,念念咒语就可以使阴阳归位,风水祥和,未免太牵强了。如果不是调理阴阳之法,那就是驱鬼术,他们是认定这宅院里有恶鬼存在的。这倒有点意思,驱鬼法术我也听说过,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倒要好好观摩一番。
桃儿惊魂未定,还抓着我的手不放,不过手上已是汗涔涔的,我说:“桃儿,你放开我,我的手快被你抓断了。”
桃儿这才回过神来,却不肯放开,只是稍稍松了松劲,问我:“火在她手上转动,怎么烧不坏她?”
我说:“那是一团燃烧的草纸,她不停地转就是怕火在手上停留久了会烧到自己,这没什么奇妙的。”
桃儿将信将疑,用另一只手擦了一下额上的冷汗说:“她的叫声太吓人了,若真是有鬼的话,也被她吓跑了。”
我们两人正窃窃私语,屋内的灯忽然熄了,接着房门洞开,只见两个巫师楼上楼下一阵飞跑,将所有的窗户全打开了,白衣女人仍然飘到院子中间,面对房门盘腿而坐,黑衣男人则盘腿坐在房门处,两个人中间点了一炉香火。男人唱了一首歌诀,前几句没听清是什么,后四句很是清晰:“太上老君赐宝剑,天降大任我开坛,同道同门休靠近,牛鬼蛇神任我斩。”
白衣女人把横在腿上的木剑擎起,指向空中,喝道:“天符双侠在此,魔邪恶鬼快来受死!”
我一听“天符双侠”这个名号,不由大惊,这对男女是四道神之一西魔“天符双魔”无疑。他们自称是侠,江湖上人称是魔。听钱通海说,他们与平常巫师不一样,得一种异常彪悍的巫术真传,作法时从不叫人旁观,也没有人敢旁观,因为他们的法术施开,只要被其罩上,非死即伤,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桃儿不知厉害,探头去看女魔舞剑,我忙把她拉到我身后,在她耳边低喝:“不许乱动!”
中国的玄学门派众多,即使是同一种术数,因为师承不同,习者的修为不同,也是各有手段,巫术就更不用说,按地域分,南派以江西为主,辐射广西一带少数民族地区的诅咒法术,以针刺火烧画像、木人、名字,施下诅咒为主,这一派多把恶魔撒旦作为祖师供奉。
西域一派是从印度传过来的,现在以川西一带流行,《史记·龟策列传》载:“蛮夷羌虽无君臣之序,亦有决疑之卜或以金石,或以草木,国不同俗。然皆可以战伐攻击,推兵求胜,各信其神,以知来事。”这即是讲的川西羌族的一种巫术,比较正统,类似于北派的占卜之法,但也有一种比较神秘的巫术,源于五斗米教,可以水上生火,也可以祸隐三代,包藏祸心的人若掌握了,其害无穷。
天符双魔生在川西高原,巫术却是融会南北东西各派之长,运用起来完全不管章法不遵古训,只要出得价高,从不管正邪,一概下咒作法。一般巫师作法,都是留得三分余地,驱逐为主,很少开杀戒,这两魔头却是佛挡杀佛,鬼挡杀鬼,不管良莠,先灭之而后快。
我听男魔口尊太上老君,想他们是得了五斗米教真传的,因为五斗米教尊太上老君为祖师爷。可惜了五斗米教的盛名,被这两魔头借了来为非作歹,不知多少冤魂将怨恨都记在了太上老君头上。
听钱通海说,有一姓何的开矿富商,为人亦算良善,虽家财不菲,从无为富不仁之举,反而是常常扶危济困,口碑甚佳。只因他的矿与另一矿相邻,两矿间常有口舌是非,另一矿主又嫉妒他的矿脉好,于是不惜重金,请天符双魔对何家作法诅咒。没出一年,何家的矿上出了大事,死了好多人,何家赔尽家财,又坐了几年监牢,其父母年迈不堪折磨,含恨离世,何家被整得家破人亡,从此流落异乡。
据说天符双魔不仅一战成名,而且成了另一个矿主的股东,坐拥千万财富,家里盖起了三层豪宅,出入豪华轿车。
这个故事没完,那个矿主后来得了一场大病,险些一命归西,双魔为他治好病后,矿主把矿拱手让给了双魔。其中奥妙旁人也都看得清楚,只是没人敢说,这就叫请神容易送神难,恶人自有恶人磨。
自从双魔拥有了亿万身家后,已经很少再游走江湖,为几斗米折腰了。但是很多人还是慕名相请,以求一赐法术消灾解难,双魔也是不胜其烦,托了一个相熟的人做他们的“前台接待”,类似于经纪人,据说每月只出来一回,算是调节一下心情,也是温习法术。钱财对双魔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听说有别人解不了的难题,不收分文也必躬亲一试,要的是一种成就感。
老罗能请得动他两个,想来定是罗家的这个风水暗劫具有挑战性,激起了双魔的兴致,想大显一回身手,以展示他们的不凡巫术,维护“天符双魔”名号的尊严。
如果天符双魔真能破解了罗家的暗劫,那也算是积了一份善业。我心下思忖,不管双魔是善是恶,毕竟人家有言在先,“同道同门休靠近”,我躲在暗处看人家施法,总是不够光明磊落,可是这当口想出去也是无路可退了,只能硬着头皮等双魔作完法再相机行事。
桃儿躲在我身后,又被我手按住,整个身子动弹不得,她把嘴唇贴在我耳畔,送声入耳道:“你要让我看看他们是怎么作法的。”
我反身对她耳语道:“双魔的法术很凶狠,如果被他们的法术碰到,你就会像霜打过的鲜花,顷刻间就蔫了,不是我不许你看,实在是看不得,好生待在我身后,不要动。”
桃儿这才噤若寒蝉,老老实实伏在我后背上一动不动了。
女魔将木剑冲天空一指,画了一个圈,口中念一道咒语,突然剑锋朝下,在地上一撑,整个身体悬浮到了离地一尺多的空中,男魔双手运功对着女魔不停发力,像是在助她一臂之力。
道家有很多法术是匪夷所思的,世人都当是神话,有人说没人信,即使是亲眼所见,也因为给不出合理的解释,而认为是幻术。可是道家的延寿术、驻颜术、肉身不腐术已有定论,连现代科学都承认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在有些著作里被人为地夸大了。
我看到女魔将身体提到半空,而且可以保持很长时间,虽然知道这和武术中的轻气功类似,但也不免惊诧,惊诧天符双魔看来绝不是浪得虚名。
我不明白的是,她将身体悬到空中的用意,这和她的巫术有什么关系。
我正疑惑间,只见女魔白衣翻飞,木剑舞了一个大周天,口中诵道:“上神在天天助我,中神有眼快躲开,下界神灵莫来犯,妖魔鬼怪来受死……”
女魔口诀诵罢,“扑”的一声落到地上,一个旋转,白衣旋成莲花,手中木剑在地上“哧哧”有声划了一个圆,这时男魔已点燃火纸,沿着那个圆撒了一圈,火落在地上不灭,女魔在圈里,男魔在圈外,两人如同两条黑白太极鱼,交错跑动,说是跑,不如说是飘更确切,因为根本看不到他们脚步移动,也听不到脚步落地之声。
双魔转了不知多少圈之后,忽然合二为一,背靠背都站在了圆里,四只手伸开,口中齐念一道听不懂的咒语,只听得院子里的树木花草树叶像被疾风劲扫过一样,“哗哗”作响。
我看得眼花缭乱,竟然忘了伏下身子,随着树叶的声响,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有股腥咸的气体自胃里顶了上来,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接着就是一阵呕吐。
双魔正专心作法没防备,被我的鲜血冲了法术,双方如被点了穴道一样怔在原地,但是很快看到了我,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箭一般射了过来,提起我的衣领暴喝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坏我们法术!”
巫师作法,也如武林高手练功,正提气丹田,任督二脉贲张,被我一口鲜血一喷,巫术自破不说,一吓之下,不教这双魔走火入魔已是万幸了,他们怒不可遏也是在情理之中。我张嘴想表示歉意,可是话没说出口,人已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我听到桃儿怯怯地解释:“这是我家……”
天符双魔恨道:“我们在此作法,这里就是我们的法坛,谁靠近谁死,你等着给他收尸吧!”
桃儿听闻此言,又见我已然是气息奄奄,不由大放悲声:“求求你们救救他……”
天符双魔冷笑一声:“我们不光救不了他,你们家这祸事也无人可破了,自生自灭去吧。”
我耳边只有“飕飕”风声,再也听不见人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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