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学校重建后，我担任二年级的班主任，总共10个孩子，别看人数少，但这十个孩子都是各个地方“来路不明”的转学生，“头痛1号”——杨果（化名）也来了。提起他，估计全校没几个老师不认识他，干瘦的身材、招风的耳朵就是他的特点。也因他这副形象，被其他班级的学生命名为猴子，也闹过不少“绰号风波”。他是我们班科任老师最头疼的对象之一：上课从不拿书，小动作花样多、打扰别人无禁忌、违反纪律乐其中，不写作业是常态。最初的他就是班里的恶魔，行为习惯极其糟糕：位置从教室中间调到左右、再到讲台旁、最后无奈移到最后一排，即使如此，他依然可以在课堂上把纸飞机飞到教室的各个角落，祸乱全场。你若让他站到讲台旁听课，便于管理他，他保证在你转身后和前排同学打闹，成为课堂焦点。我曾无奈时，模仿孙悟空给唐僧画圈防妖怪的方法给他也画一个圈，让他站着听，反复尝试，无用，他要么用脚把圈蹭掉，要么趁我不注意跳圈玩。让他站在教室门口听课，他就在门口东摇西晃，做鬼脸惹同学们笑。他上课时，要么睡觉，要么捣乱，要么在教室后排的那一大片空间里打滚，要么钻桌子底下去解同学们的鞋带……在大概半学期的时间里，我和他认真诠释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含义。像他这样，就更别提学习效果了，压根见不到他的书本。

不仅行为习惯令人愤恨，卫生习惯更令人作呕。或许是身体的原因，他不定时的会把大小便拉在裤子里，因此，我特例他自由去上厕所，不用报告老师。我电访家长，反馈情况询其原因，奶奶告知：幼儿园时经常尿裤子，不知现在是否痊愈，晚上偶尔会尿床。我让奶奶带去咨询一下医生，奶奶却认为，孩子嘛，小时候都这样，问题不大，慢慢长大就会好。因此，他的身上依旧随时都是臭烘烘的，汗臭、便臭交织在一起，让人不敢近身，没人愿意靠近他坐，集会时大家也掩鼻不想靠近他站。像他这样的一个孩子，同学们也不愿意和他做朋友，都远离他。可问题又来了，愈是没人理睬他，他就愈是要找存在感，专门找人挑事，搞恶作剧，因此，在班里，人人恨他，他恨人人。那一阵，家长们经常纷纷在群里声讨他，想要把他逐出班级。因他，我没少在群里费口舌。我多次与他谈话聊天，试图改变他，每次的效果都是“三分钟”。后来，我产生了让他转学的念头，遇见这样的学生，真是太苦恼了。我身为班主任，我得为全班的同学负责任，这对他们不公平。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这个学生再不能呆在班里了。

走近。随后，我请了杨果的奶奶来学校。通过谈话才得知他的凄苦身世。他是父母早恋生下的孩子，因为初为父母无经验，再加上随后感情破裂，所有的不快都殃及到这个孩子身上，被饿被打是家常便饭，3岁后父母离婚，双方都不要孩子，出去闯社会，留下他由奶奶一人抚养。父母从未给过孩子一分生活费，奶奶没办法，只好带着他给人刷墙谋生，中途，爸爸有时会回来，但回来时没有关爱，只有打骂和拳脚，他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跌跌撞撞长大。据奶奶讲，儿子一回来就问她要钱，回来就出去赌，赌输了就打孩子，她宁可儿子死在外边。听完她的讲述，我理解这孩子的问题所在了。我打消了劝她孙子转学的想法，只是陈述了一些杨果在学校的表现，表达了家长们和同学们的看法，希望她在家里正面管教，规范行为。第二天早晨，我发现杨果的脸上有一片皮肤很红，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昨晚被奶奶打了，边说还把裤子卷起来让我看，道道红条映入了我的眼睛，看得人触目惊心。

触心。两天后就是圣诞节，有同学送礼物表达祝福，没想到的是杨果也送了。我永远都记得那个情景：他双手护着一个小提袋，从最后一排羞怯地走向讲台，捧到我的面前说：“老师，祝你圣诞节快乐！”我很惊讶，问他：“是谁让你送的？”他说是姑姑，还告诉我，这口袋里装了巧克力，还有在超市里买的10块钱一个的特大苹果，他说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苹果。他一路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提在手上，就怕自己粗心把口袋给弄破了，东西掉了就不好了。我接过他的袋子，拿出苹果递给他，说是奖励他的。他一再摆手，连连说这是送给老师的。无奈，我把袋子放在讲台上，和其他礼物摆在一起。旁边围观的同学都被包裹礼物的那些花花纸吸引了，都好奇地伸手来摸，他自豪地指着他的口袋说：“这个是我送给老师的，你们不准摸，别摸坏了。”随着他这一吼，大家都把手缩了回去，也就是这一声，我看到了他眼神中的善良和纯真，我心中暖流阵阵涌。原来这孩子是懂爱的！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改造杨果。我把想法跟杨果奶奶和杨果沟通后，我们共同列了一个改造计划。先从卫生入手，做到干净不臭。奶奶严格执行天天洗澡，衣服脏了就换的习惯。慢慢地，他身上的味道淡了，时有时无。我抓住这个好的变化，在班里把他浓重地表扬了一番，还顺势引导同学们向他学习。他站在讲台上，接受同学们的掌声，两手拽着衣角，腼腆地笑了，我能明白这次掌声对他意味着什么。随后，我找他谈心，先巩固其自信，问他愿不愿意继续改换自己的形象，他不吱声，只点点头。我拿出计划，指出前两条要求给他看，希望他从最简单、易做到的上课不乱跑、不打扰同学开始，愿听讲就听，不想听就自己随意干点啥，只要保证做到不影响其他同学就好。我还专门给他附近的同学发了一个小本，专门记录他的表现，只要一周违规的数量不超过10次就算过关。一个月连续通关就有一次上台接受表扬的机会，还能收到礼物。我还专程为他召开了“我们是一家人”的主题班会，让同学们换位思考理解他，敞开心怀包容他，真诚热情帮助他。一个月后，他通关了，我也兑现了承诺。就这样，我不断地给他制定新的要求。慢慢地我发现，他也能跟同学打成一片了，打他小报告的同学也少了。在班委干部竞选时，他还毛遂自荐地要求当生活委员，他的理由是：他每学期的班级日常分扣得太多了，他想当班委干部，争取多加分。我提醒他说，如果班委干部表现不好，扣分也要加倍。他弱弱地说：“我想试一试。”教室里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还有同学在挥舞着拳头加油。台上的他小脸红红的，眼睛里泛着晶亮的泪光，那一刻的他眼神坚定，好似一个等待“授衔”的战士。就这样，他获得了属于他的第一个班级职务：生活委员助手（负责清洁卫生和饮水机管理）。我让以前的生活委员先带领他一周，给他交代好相关事宜。每逢星期三、五打扫教室时，他怕同学们打扫不彻底，都会专门留下来监督他们，他检查后没问题才离校。一个学期下来，虽然偶尔会有小疏忽，但总的来说，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几年下来，班里最让我劳心的是他，但同时进步最大的也是他，他一个学期一个学期往前走，虽然缓慢，但步伐坚定。成绩也从二年级的二三十分上升到了六年级的六七十分。从他的身上，我见证了爱的力量。

在这个班里，像他这样的学生还有几个，只不过情况并未像他那么糟糕，但跟其他孩子相比，也足够特殊。比如罗明（化名），经常不由分说双手抱臂就去袭击别人，一批评，他就开始哭，一安慰，他就呵呵笑，犯了错从不承认，都是别人的错。你问他十次问题，有九次都是发愣，傻乎乎的，做事也慢吞吞。请家长到学校问其原因，她妈妈说：“她怀孕时正在生病，吃了很多药，估计对孩子有些影响。”像这样的孩子，你能跟他较真吗？只能用爱因材施教。

再来说说我们班的另一个风云人物——杜景（化名）。自从来到我们班，就是各科作业不做，提起来，就一个懒字泄愤。懒且不说，还经常逃学，吓得人心惊肉跳，经常彻夜不归，夜逛滨河路，这个孩子的问题经过无数次电联和家访，归结于家庭问题。父母上两代都是暴力冷酷教育，奉行不打不成材的理念。他曾对我说：“老师，我想离开我的家，他们总是打我，家里都没有人爱我。”因质疑他的话，我专门貌似不经意去过几次他的家，经了解，不是家人不爱他，而是他们爱的方式太令人发颤了，特别是他的父亲，教育方式偏激离谱，别说是杜景，换作任何一个孩子都会觉得无法忍受。像这样的孩子，除了给他更多的关爱，没有比这更有效的东西了。

虽然从这些孩子身上，我付出的爱总是要比其他孩子多一些，但是最终这些爱都以更多更美的方式融进了班级，滋养着众生，感动着你我。流感来临时，我对大家说：“要注意身体，多喝水。”下面的孩子就会七嘴八舌地说：“老师，你也要多喝水呀。”寒意肆虐时，我对他们说：“要多穿点衣服，预防感冒。”随即就会响起孩子们关心之类的话语。记得学校有次集体捐款，我和顿老师一人捐了100，前排的孩子见了就小声问我们：“老师，你们工资多少钱呀？”我们打趣说：“2000块钱呀。”“才那么点呀，那你们还捐那么多，下午我们一人给你们带10块钱来。”我们激动地摸着他俩的头说：“不用了。”虽然他们只是一时念起，但言由心生，心中有爱才能释放爱的能量，每每想起此事，都会觉得倍感温暖。像这样温情的事还有许多，如果感冒了没去上班，放学时必定会有几个孩子跑到家门口来敲门，嘘寒问暖。见老师手抱东西，立马就会跑来帮助。上一秒刚批评过，下一秒就“老师您好”地叫着。

不知从何时开始，班级里形成了这样一种固定形式。我给他们传递什么，他们立马回应什么。因此，就经常有暖人的一幕幕：“同学们，放学注意安全。”“老师也要注意安全啦”。记得一次放寒假时，我给他们发灯会票，并说这是政府免费送给大家的，立马就有学生真诚地说：“我们应该感谢政府、感谢学校，感谢老师。”多可爱的孩子呀，因为他们心中有爱，所以他们不吝啬；因为有爱，他们乐于给予温暖。我从孩子们那里得到了许多的爱，因此我才会有足够的爱去照亮那些特别需要关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