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都是在不断地寻找,寻找往往不易得到,得到的常常是偶然的拾获。
寻找了空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也没有冀望一朝一夕能找到他,可我想尽快把罗家的风水难题解了,还他们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上山的路上,我心事重重,对老君讲的峨眉山的传说也失去兴趣。
老君以为我是为寻人的事烦恼,劝解我:“只要你说的那个了空在山上,你放心,老哥我一定能给你找到。”
我答道:“我在为罗家的事焦虑。”
老君端详我:“你有着与你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我觉得你的心理年龄和我差不多,学易的人不应该这样患得患失的。”
患得患失对我目前的状态来说,不是一个很准确的词,虽然我心里惦着想得到的东西,但是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而且现在我感觉帮助罗家比我找到了空还要重要。如果有一天我见到了空大师,他让我在救罗家和梅花易数秘诀两者选一个,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我说:“所以嘛,学易的人都难以长寿,经常殚精竭虑,肯定要未老先衰。”
“做人莫操心,操心伤自身。你看我,虽然不懂《易经》,对佛法也是有佛心无佛缘,世上的事我知道的不少,不懂的也很多,可我从不为这些烦恼。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那又何必呢?我现在是真正的六十耳顺啦,耳顺心则顺,心顺养精神,这样多好。天一,把心里的事放一放,欣赏一下峨眉山的大好风光。”老君笑着说。
老君口中说着不懂《易经》,其实他的话却都是易理,反而是我忘了《易经》的真谛,话说七分,事做九成,我为什么要做到完美无缺呢?世上的事本来就是充满了遗憾,我虽有恻隐之心,又有何德何能去改变遇见的所有灾难和不平事?我连自己的难题都解不了啊!
好吧,好吧,不要再耿耿于怀了,耐心等待偶然的拾获吧。现在,就当我是来峨眉山游山玩水的。
我和老君一路走走停停,逢庙烧香,遇佛磕头,又像香客又似游人,一老一少其乐融融。在每座寺里,我们都把所有的僧人访个遍,只为能得到了空的信息。天将黑时,我忽然记起铉真说过要在三日后去遇仙寺,心算了一下,正好已过去了三天。我对老君说:“我们今晚还去遇仙寺歇息,我有几个疑问要向铉真请教。”
老君看看天,摇头不止:“离遇仙寺还有十几里路呢!我怕你体力不行,还是随遇而安吧。”
我说:“我身体还可以,走夜路我也不怕,要不我们向上走试试?”
老君摸出酒壶喝了一口说:“你不怕,我当然也不怕,咱两个就比试一下,看谁先到遇仙寺。”
老君常年游走峨眉,对这段山路很熟悉,弓腰塌背一路急行,我追得气喘吁吁,越走路上行人越少,曲折的山路上只有两个身影像鬼魅一样移动。走到一个转弯处,我一低头的刹那,老君已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前后看看漆黑一片,山风呼啸,夜猫子长一声短一声地嘶叫,路两边的山林里似埋伏了千军万马般沙沙作响。我不由头皮发麻,心里发毛,边追边喊:“老君,等等我。”
一直追过转弯,也没见老君,我也顾不上冷汗淋漓了,奋力攀爬,在一块巨石上,见有一个人影坐在上面。那块巨石高约数米,周边悬空,真不知他是怎么上去的。我站在石下,擦了把汗问:“老君,你爬到石头上去干什么?”
那个人影却不答话。我稍稍喘匀了气又问:“老君,你怎么上去的?”
那人还是不言语。我再仔细打量那个人影,虽然面目看不清楚,凭身形看并不是老君。我额上刚刚被风吹干的汗又冒了出来,悄悄冲石上的人影拱了拱手,脚上发力,一路狂奔冲了过去,只听身后是一阵阴森森的冷笑。
那声音且长且短,一直跟定我,直到我跑到遇仙寺门前,瘫坐在地下,好像那笑声还未散去。
过了好久我才缓过劲来,拖着抖个不停的双腿找到那家老君相熟的旅馆,问老板老君来了没有。
老板看看黑漆漆的外面,一脸的狐疑:“这么晚了,他怎么会上山?”
我说:“我们就是赶着要来遇仙寺住宿的,他走在我前面的,怎么,还没到吗?”
老板摇摇头。
我说:“刚才在一块巨石下面,过转弯的时候他就不见了?我看见石头上坐着一个人,叫了几声也没答应我。老君应该比我先到的,怎么会没有呢?会不会进了寺里?”
“你说什么?巨石上有个人?那块石头周圈滚圆,怎么有人能上得去?你看花眼了吧?”
“不会啊,我看得真真的,就是有个人,但是看不清面目。”我怔了一下说,“或许是我真看花了眼,是只猴子?”
“那石头猴子也上不去!”老板突然大叫,“不好,老君别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快到寺里看看他在不在。”
我急忙往外跑,老板也跟了出来,刚进寺门,迎面撞上铉真从里面走出来,见是我,又惊又喜:“天一,是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上山?”
我顾不上和他解释,着急地问:“见到老君吗?他在不在?”
铉真拉住我道:“不要进去了,寺里没有外人了,老君没来。”
老板叫道:“坏了,老君出事了。”说着折回身去店里喊了几个伙计,拿上手电筒木棍就往山下跑。
我追上问:“怎么了?老君会出什么事?”
“你这娃儿不懂,这山上不光有野猴子,狼、獾、熊瞎子都有,你说的那段山路林子最密,我们都叫做鬼见愁的。这个老君啊,他是老峨眉了,不是不知道那地方晚上走不得的,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上山啊?”
我听他这样说,脚不由又软了,心里不祥的感觉非常强烈。
我跌跌撞撞跟着一行人很快回到那块巨石跟前,石上空无一物,哪有什么人影。所有人都高声叫着老君的名字,可以听见山谷回响,却没有人回答。
我们沿着山路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又试着下到林子里,可是,老君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这时,天上飘起了细雨,所有的人又冷又累,手电筒只剩下微弱的荧光。老板也绝望了,他看了一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他犹豫了几分钟,终于下达了撤回的命令。
我的嗓子早已喊哑了,我拦住他哀求:“再找找吧,也许下一刻就能找到。”
有人小声嘟囔:“恐怕早让狼吃了……”
老板暴喝道:“给我闭嘴!”
我说:“要回去你们回去,我一个人找。”
“你一个人找?你找死啊!都回去,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老板说完一挥手,几人拖着我一起往回走。
回到遇仙寺,铉真还端坐在旅馆里等我们,他看我们空手而归,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我心里难过,自责说:“这事都怪我,是我坚持要上来的。”
铉真道:“阿弥陀佛,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老君因缘未尽,你且不必灰心,他会回来的。”
我心乱耳鸣,没听清他念叨什么,问:“你说什么?因缘未尽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起了一课,老君偶遇劫难,但于命无伤。你们虽找他不到,他也自会回来。”
这句话我是听明白了,可是听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心里不由一阵揪紧。我不怀疑铉真的卦,但是我们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他,他又怎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呢?
旅馆里的人累了几小时,都去睡了,我也是身心俱疲,可是却无睡意。铉真知道我的心事,道:“既然你也睡不下,不如我们随便聊聊吧。”
我道声谢谢,在他对面坐了,耳朵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我定了定神,想问一个自己困惑很久的问题,可是一开口,却问:“老君真的会回来吗?”
“卦象如此。”
“自从我来到峨眉山,遇到的怪异的事太多了。”我幽幽地说。
“常人遇到的怪事都是可以解释通的,异人遇到的怪事都是无法诠释的,你之所以不断遇到怪异的事,正是征兆着你将开启天机之门,步入化境。”
“太累心了,还是做一个常人好。”
“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人的命数都是因缘所定,岂是你能选择的?”
“我真的很苦恼,铉真师父可有解脱之法?”我终于把自己的心事讲了出来。
外面的雨停一阵急一阵,我坐立难安,不时向门外看,心里期盼一回首便看到老君站在门口。
命数是不可选择的,老君的劫数却是我造成的,世人不知劫数一定在劫难逃,只当是我害了老君。即使世人明白了劫数天定不可选择,我又怎能过得了自己的关口?
铉真念了句“阿弥陀佛”道:“当舍于懈怠,远离诸愦闹;寂静常知足,是人当解脱。你的苦恼我也曾有过,幸运的是我入佛门早,得悟看破放下自在之佛法精要,苦恼便是快乐了。你是有佛缘的人,早晚都会皈依,现在苦恼就是你将入佛门的引路人。”
“我是有佛缘的人?这又从何看出?”
“你已经离佛法很近了,没感觉到吗?”
我只是离他近了,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佛法近在何处,我不信自己有佛缘。
我正要请教他刚念过的佛经,忽然心里一阵发闷,似乎听到有人在弱弱地叫我:“天一,我冷得很……”
这声音断断续续,游丝一般,可我却听得分明。
我急忙站起身,一步迈到门外,屋内的灯光映在外面,被雨水消融殆尽,眼前一片灰蒙,什么也看不清。我闭目片刻,稍一适应,再次睁眼,看到不远处,一团黑影伏在地上。
我心里惴跳不止,怯怯地走上前,果然是一个人躺在那里,是老君!我大呼:“来人,快来人,老君回来了!”
铉真先走了过来,然后旅馆老板一干人也冲了出来,众人把血肉模糊的老君抬进屋内。灯光下,再看老君的模样,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老君头上一个大口子,头皮外翻,白骨瘆人,左手臂上缠了一件衣服,已被血水浸透,右腿骨折,仅有皮肉连着。
铉真替他检查伤势的当口,众人生火烧水,找药换衣,好一阵忙活,才将老君冰冷的身躯渐渐暖了过来。
铉真说:“伤得太重了,处理一下伤口,得尽快送医院去。”
旅馆老板口中喃喃地说:“有命就好,有命就好,去雷洞坪,那儿有车。快,拆门板,多拿几床被子过来。”
这时,我再也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我在旅馆里睡了不知多久,直到一阵歌声传进来将我唤醒。我躺着不动,静心地听门外那位白发老人一遍遍地唱《三世因果经》。
铉真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到我面前说:“天一,饿了吧,起床吃点东西。”
我睁开沉沉的双目,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一夜。”
我翻身坐起来,努力地想了半天,终于记起两天前发生的事:“老君怎么样了?”
旅馆老板走了进来:“老君抢救过来了,只是再也不能上山来了。”
我把饭菜吃了,身上有了力气,拿了钱给老板,然后向铉真告辞,我得下山去看老君。
走到门外,阳光耀眼,白发老人的歌声也用一个悠长的声调收住了,他拿起地上的钵转身要走。我叫他:“老人家——”
白发老人没有理会我,缓步向前走去,我快走几步追上他,掏出一百块钱放进他的钵里。他神情淡然,对我全然无视,略一迟疑顺着山路逶迤地走了。
做人做到如白发老人一样,无欲无求物我两忘,不用入佛门,也可解脱烦恼。我在心里感慨一番,转身下山。
我到了医院,见到老君,他浑身缠满了纱布,犹如木乃伊一般,如果不是半边脸和一只眼睛露在外面,我真不敢想他还活着。
我心里一酸,眼圈红了:“老君,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坚持夜里去遇仙寺,你就不会这样了。”
老君的一只眼睛眨了一下,用变了腔调的声音说:“这是我的劫数,与你无关。”
关于劫数,邵康节有一个故事。有一天,他看到梅树上两只麻雀在打斗,其中一只受伤掉到了地上,于是起了一卦,算出一个少女在中午时分会在这树下摔伤,于是吩咐家里人,如果有人爬到树上折梅花,一定不要阻止和惊吓她。邵康节出门回来后,听说果然有一个少女从梅树上跌了下来,伤到了大腿。于是责怪家里人不听他的吩咐。有人回他说,是一个仆人没听到他的嘱咐,见少女折梅花就吆喝了一嗓子,结果就应了他的卦。邵康节在心里叹道,这就是劫数,卦里出现了的事,是任何力量都改变不了的。
我说:“劫数有应期,可是你并不知道自己今年有劫啊。”
老君说:“我知道,前年我在青城山遇到过一个道人,他算过我这三年的运势,说今年五月里必有一大灾,过得去可再活三年,过不去便烟消云散。我该谢谢你才是,如果不是和你这个异人在一起,可能就此烟消云散了。”
我想起他在心里反复说过的那句“此生足矣”,原来他的话是对这个劫数的回应,他是报着过不去的想法发的喟叹。
虽是如此,我也不愿做那个冒失的邵家仆人,我不想由我去完成老君的劫数。
桃儿和杏儿两个一起走了进来,老君入院后,一直由桃儿和杏儿姐妹俩服侍。桃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一个人待不住,就过老君病房来陪护他。
桃儿试了试牛奶的温度,用小勺把牛奶送到老君嘴里,我伸出手说:“你的伤还没完全恢复,我来吧。”
桃儿躲开我的手柔声说:“我听说你在山上昏了过去,好些了吧?”
“我是太累了,睡了两天,已经没事了。”
桃儿抿嘴笑道:“他们都说你吓昏过去了呢!”
我好笑地问:“这话从何说起?”
“自从你来到峨眉山,你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出事,人家都说你是灾星下凡,要去青城山找个道长来降妖捉怪呢!你不怕吗?”杏儿在一旁说。
“哦,是吗?你看我是不是妖怪?”我漫不经心地说。
“我又没有孙大圣的火眼金睛,怎么看得出来?”杏儿皱着眉头道。
杏儿这样一说,我的心里也不由动了一下,无边的苦恼又漫上心头,也许我真的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异类,是一个专给人带来不祥的灾星,是一个让人不安的妖怪。
老君说:“杏儿,你别乱讲,这些都是巧合。天一,这丫头有口无心,别往心里去。”
我淡淡一笑说:“不会的。”
我问老君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缘何受这样重的伤。桃儿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跟着她去了她的病房。
桃儿给我讲了那晚发生的事。
老君和我比试谁先到遇仙寺,他只顾低头爬山,没有留意把我落下了很远,直到走到那块巨石下面时,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鬼见愁”,他急忙回去迎我,这时,他隐隐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老君……老君……老君……”连叫了三声。他以为是我叫他,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心里正疑惑呢,看到一个身影飘飘忽忽朝前走,他认为是我,追了过去,边追边说:“兄弟,你去哪里?路在这儿——”一句话没说完,一脚踏空跌到了山路下面的沟里,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时,发现身上趴着一个人,正按着他的头在贪婪地啃食,他说那绝对是一个人,有手有脚,头发很长,盖住了整张脸,身上还有浓重的狐臭味。他感觉到眼睛被液体迷住,液体慢慢流进嘴里,又黏又腥,他明白那是自己的血流了出来,于是奋力和那人搏斗。正在不支间,他听到嘈杂的人声,有微弱的光亮晃动,有人大声叫他,那个要吃掉他的人受到惊吓,像箭一样射到了密林深处不见了。他想张嘴说话,可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后来人声不见了,灯光也不见了,天上下起了雨,他感到自己是要死了,就静静地躺着等待死神的召唤。可是躺了一会儿,意识却渐渐清醒过来,他想既然死不了,就拼一回试试吧,于是挣扎着爬到了山路上,又一步步爬到了遇仙寺。
老君说他不知道那个要吃掉自己的是什么人,他能确定的是,那绝对是一个人,他说如果是狼的话不会是一只,狼是成群活动的。
桃儿讲这个故事时一脸的肃杀,讲完问我:“你说会不会是鬼啊?”
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没有鬼存在,老君咬定说是人,那就有他的道理,桃儿她们还要在这山上生活下去,我没有必要用自己的臆想去吓她,我说:“也许是传说中的野人吧。”
我记起那晚我在巨石上看到的人影,难道说巨石上的那个人和伤害老君的人是同一个人?可他为什么没有对我下手呢?
我和老君两个人,老君遇到了不测,我却安然无恙,别说其他人怀疑,就是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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