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吕燕身上标注的节点以2013年为界。成为母亲后不久，已经离开T台的她着手创立女装品牌—可以说过去的十年里，她同时养育了两个“孩子”，儿子Arthur和品牌Comme Moi。Comme Moi在法语里的意思是“像我一样”，这个由吕燕一手打造的品牌也如她一般响亮明快、富有生机。新的十年开启了，是女性的传奇，也是属于女性企业家的崭新叙事。
像她一样
今年夏天，吕燕第一次没有陪儿子过暑假，而是留在上海盯着品牌系统升级。往年她都会提前安排好工作，与家人一起度过假期，但是，“品牌要更加正规化，系统肯定得升级，这次升级牵涉到很多方面，非常关键，我也很慎重地对待，所以今年七月就没有出去。”
这几年，丈夫和儿子生活在巴黎，吕燕的工作主要集中在上海，忙碌时也会四处飞行。她在上海租房住，用心装修布置，戏称，“重新过上了刚出道时的‘独居’生活。”家人也给予她充分的理解和支持，彼此通过视频聊天和假期紧密联络。在上海，吕燕的生活规律而充实。她在办公室放了一只瑜伽球，“久坐会驼背，腰也酸，四五年前开始我就不坐椅子了。”加上为了锻炼上肢力量，她坚持打拳，每天早上打完洗个澡再去上班，一整天都很精神，“做品牌压力大，又不好发脾气，打拳可以有效宣泄情绪，而且我打的是泰拳，激动的时候还能喊两嗓子，像是把心里负面的东西都清理掉了。”
棕色皮衣 Hermès
拍摄那天正好是巴黎奥运会开幕。上海气温很高，阳光猛烈，街上充斥着蝉鸣。吕燕打完拳，收拾整洁，十点抵达摄影棚，她穿一身自己品牌的黑白印花套装，高挑利落，显出干练的气度。二十多年前，正值北京申奥成功，刚在巴黎站稳脚跟的吕燕登上法国《巴黎竞赛画报》和华文报纸《欧洲时报》联合筹办的春节特刊封面， 她的额头还被画上奥运五环—相比当时，时间在眉间添了几分淡然，整个人更为静定。做完妆发，她在沙发上坐下，微笑，开始交谈。
吕燕爽朗、直接、热忱，抱着开阔包容的态度，并在多年历练中更为丰富多元。尽管已经在很多渠道听过关于她性格的讲述，但亲自感受还是春风拂面。“问我‘独居’会不会感到孤单？”话没说完就是清脆的笑，“完全不会！我有很多朋友，而且还有公司的同事姑娘们，我一下厨做菜就喜欢做一大锅，然后拎着食盒装满汤、粥、凉拌菜去和大家分。”
黑色高领毛衣 Dior
橄榄绿廓形上衣、绿色耳钉均为 Loewe
金色项链 Gucci
金色手镯 Saint Laurent
因为做的是女装品牌，吕燕自己就是移动的广告位，几乎每天都会分享穿搭造型。每次推出新款前，她也会和同事们一起试穿，确保衣物的上身舒适度。“说起来蛮有意思的，”她的语气像个大家长，“因为我们的衣服要适合高矮胖瘦的人，不是针对一种身材，所以每次试衣服都会叫来各种身材的姑娘。姑娘们一开始试衣服还有点拘谨，要去洗手间换。但现在，一喊她们过来试衣，当着我的面哗啦就把自己衣服脱了，穿样衣展示效果，说说上身感受。大家都很安心很自然，完全没有任何负担。”
Comme Moi 的女性员工数量远远超过男性，疫情时期也没有大幅裁员减薪，彰显出一家企业的责任心和人文关怀。一听男女比例，吕燕笑了，“哎呀我们不是故意不招男员工，也会招，但就是招不到。说句心里话，因为别的行业我没接触过我也不敢说，但时尚行业，特别模特这个职业，应该是少有的女人赚钱比男人多的。其实就会让人比较有闯劲儿。”
女性模特收入更多的背后因素是多面的，但有一点很关键，为时尚美妆消费的女性客户远超男性，从而影响了商品端的生态呈现。而吕燕看到的是对女性友好、鼓励的这种氛围，结合她自身的爽朗性格，自然而然形成 Comme Moi 内部融洽的企业环境，“作为老板，新品出来我自己一定会试穿，工作上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午餐时间我很喜欢带一些自己做的食物和姑娘们一起分享，在分享间大家坐下来聊聊天，久了在这样的环境中大家慢慢地也步调一致了。”
不到二十岁就去闯荡巴黎，吕燕是最早的探路者。身处异国他乡，她会热情帮助稍晚一些过来的中国模特，组织聚餐、年夜饭，“我感觉这就是出场设置，我天生就是气很足，精神能量比较强，经常会有朋友来向我索取这种精神上的支持，希望我给一些开导之类的。”现在做了品牌，身边多了一群年纪小很多的同事姑娘，但好在大家都乐于沟通，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大家也都比较习惯“直给”，“我就是会按我的方式来，可能不是苦口婆心讲道理，就是直接给解决问题的意见。”
直络、精准、避免情绪干扰，始终是吕燕奉行的处事准则。在以往的采访中，都有对她“情绪免疫”的形容，一旦问题发生，她总是第一时间主动去找根源，能解决就解决，至于实在解决不了的，她也接受，“那就试试换赛道，我也可以做别的。”她很少提起挫败和痛苦，“对我来说，事情过去就是已经过去了，我很不喜欢那种苦大仇深的感觉。我是农村长大的，那时候大家都苦过，也穷过，我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值得一提的是，“主动权”是吕燕人生故事里避不开的一环，所有关键节点都是她积极主动做出选择的结果。模特、演员、时尚编辑、策展人等职业，她都试过，也在不断尝试中越来越发现主动权对自己的重要性。就像现在选择打拳，也是因为这个牢牢掌握、拳拳到肉的主动性，“我为什么喜欢打拳，却不喜欢瑜伽，因为打拳我就主动出击了，打了再说，但是瑜伽教练会反复强调深呼吸、放空，我一听，这火就上来了。真的，深呼吸然后慢慢等下一个动作，我不行。”
2018年，吕燕陷入过一场品牌运营的危机。后来在采访中她提到，当时在海边连续晒了 21 天的太阳，啥都不想，回来列了一张表格，一鼓作气解决所有问题。事过境迁，再聊起来她已经很平静，只是对那种生理性的不适印象深刻，“我到现在都记得，紧张得整个胃都在翻江倒海，那种焦虑反胃的感觉，说话的气全是从鼻腔涌上来的。”闯过那次难关后，吕燕也总结了很多，“做品牌肯定会有压力，但逐一解决问题，心里反而会有一种成就感。以前很穷，大家聚一次吃顿好的就开心得不得了，但现在吃什么会让我特别开心？其实没有了，因为快乐的阈值被大幅度拓宽，美食已经无法满足，那么接下来，我要继续追求什么呢？”
——精神层面的追求。
即便是早年物质匮乏的时候，吕燕也拥有丰富的精神世界，在江西农村她领着妹妹去游戏厅玩，在国外她喜欢看展看秀、看博物馆、旅行，“我有过很穷的阶段，但从来没有在精神上匮乏，我一直在学习，也一直保持着探索的好奇心。”以东方面孔惊艳世界后，吕燕也成了跨越阶层的励志典型，二十多年后，她不必再为物质发愁，而是希望能创造更多精神上的愉悦，“所以主动做了品牌，主动去找我人生的价值感和成就感。我改变自己，也能带着团队一起成长、盈利，为我们的客户提供舒适好看的服装，更希望在与他们交流之间，互相发生更多的思考，这其中的乐趣才是源源不断。”
牛仔套装 Zimmermann
红色尖头高跟鞋 Versace
黑色钻饰耳环 Isabel Marant
当然，人不可能永远都在掌握主动权。过了不惑之年，孩子和品牌都十多岁了，吕燕面对“主动权”的态度明显比以往更平和、包容。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国外孤身闯荡，遇到机会就全力去抓， 想法设法为自己争取，可以少赚钱，但能力和品味一定要锻炼。“我以前一旦陷入被动，就会从自身找问题，为什么呢，是人的原因还是事的原因？然后尽量解决。”
到了这个阶段，吕燕意识到，很多事就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比如飞机晚点，天气自然的因素人没办法控制，只能被动等着。还有去谈品牌店铺落地的事，也不可能完全按照我的节奏来。很多事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办成的。”其中最“被动”的，“我在儿子面前，那就是被动，这是天生的，没办法，就是要让着，要为他操心。”
做了母亲之后再做品牌，吕燕觉得自己柔软了很多，更加能考虑到不同客户群体的需求。“说实话我完全不是一个细腻的人，”她笑，“我刚做模特的时候就是很男孩子气，挺野的。包括现在，平时生活里我真的无所谓，不化妆，完全不在意。但品牌的细节我会很讲究，发布的照片也要把关，这是我对外的一个形象，也是品牌和客户群体的形象。”
话题回到关于“美”的讨论。吕燕的回答和过去一样，平稳笃定，“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不管别人怎么样，首先我是很喜欢我自己的。现在大环境都在讨论松弛自洽的话题，我认为关键还是要自己接纳自己，在这一点上，我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O：对于你个人而言，怎么看待数字、年龄、生命阶段这些非常具象的字眼？
A：年龄数字对我来说好像没有那么具象化，但生命阶段是显然的。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见识广阔，我每个阶段喜欢的东西都会发生变化，心态也不一样。比如年轻的时候可能一天时间就把一个家搞定，简单便捷为主，但现在我家里的东西都是十几二十几年时间里一点点积累的，很耐心地打理，它不是样板间，而是一个充满温暖记忆的地方。
'O：成长中父母的开明支持非常重要，家庭环境对你的性格、品质的形成有哪些影响吗？
A：因为我从小就是放养长大的，当时在乡下风气比较传统，姑娘家不能和男孩子玩，也不能去男孩子家里。但我爸就从不限制这些，那时候有男同学上我家来玩，我爸还会和他们开玩笑。我从小就没被管过，心比较野，胆子也大。而且爸妈也不会盯着我学习、补作业，我完全没有什么很痛苦的成长记忆。
'O：除了父母、婚姻、孩子，你和朋友们的感情也很动人。
A：是的，我觉得人与人之间交往最重要就是真实，也不是非要天天打电话密切联系，我和春晓、刘丹、冯海这些朋友可能一年都不超过三个电话，但需要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在。大家在很年轻的时候认识，也不会因为谁有名谁没名的就有什么想法，该干嘛干嘛，尽力互相帮助。最重要的是，不要对朋友之间的帮助贪图回报，如果抱着这样的心态就很难长久。那几年我在巴黎和纽约得到过很多帮助，也一直在帮助别人，在我看来这就是应该的。
'O：你见过的最饱满的“自洽”是什么形态的？
A：自洽其实是一种比较个人的状态，每个人标准不同，我觉得应该要有逻辑性，比如想法思考和生活里的言行举止是一致的，而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嘴上说得多自洽，实际做不到那也没用。
'O：当下的你，如何理解美、定义美？
A：这也是一个见仁见智的话题，我觉得美不可以用一个标准、一个概念来定义，它应该是多元、多面、多彩的。我觉得可以从不同角度发现美、体会美，可以为我们的生活带来更多的乐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