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 | 胡春涛:改绘与图像复原——甘肃平凉庄浪紫荆山老君庙壁画考释(一)

学术   2024-11-07 08:03   北京  
甘肃平凉庄浪紫荆山老君庙壁画是一处残缺的、脱离建筑实体空间的艺术遗存,其特殊之处在于绘制的内容为佛道争辩的产物——老子八十一化图。这套用以宣扬全真教教化思想的连环画在佛道之争的背景下产生、消失又复出。据考释,庄浪紫荆山老君庙壁画最初绘制于1232—1255年,再次改绘于明嘉靖(1522—1566)、万历(1573—1620)年间,其存续、消长历程也恰好跨越了老子八十一化图发展的两个重要时间点。本文对这铺壁画残件的存续进行了复原与重置,并将其置于元明以来的历史语境之中,揭示其背后蕴含的图像意义。庄浪紫荆山老君庙壁画的意义在于展示了老子八十一化图从13—17世纪初创制、被毁至复兴、兴盛的历史脉络,它牵引出一段与统治阶级上层政治意志相关的宗教斗争历史,是老子八十一化图发展历史上特殊的案例。
紫荆山位于甘肃省平凉市庄浪县城南[1],为水洛南北两河的交汇处。《静宁州志》卷一“山川”中记载:“紫荆山,在水洛城内,以紫荆树遍山故名,上有玉虚诸宫,楼台掩映,青翠夺目,四时游人玩赏。”[2]紫荆山为宗教圣地,其中所载“玉虚诸宫”显然为道教宫观。有关紫荆山诸寺观宫殿,清代《甘肃新通志》也有所记载:“玉皇楼、三清殿、雷祖殿、地藏殿、法王殿、北极宫、三皇楼、药王洞、黑虎灵官殿、子孙娘娘宫、火星殿、罗汉殿、南海菩萨殿、大佛寺。俱在水洛城紫荆山。”[3]至新中国成立初期,紫荆山上尚有老君殿、玉皇楼、十王殿、法王殿、财神殿、无量殿、文昌楼、五圣祠、药王庙、乐寿宫、大佛寺、显圣阁等建筑[4]。然而至20世纪70年代,紫荆山各宫殿多坍塌尽毁,时任平凉市博物馆馆长刘玉林于80年代从紫荆山三清殿(老君殿)遗址中取回残余壁画并进行修复,现存于平凉市博物馆内[5]。今紫荆山的宫观多为修葺新建,已在原址上新建三清殿(图1),坐东面西,建筑面积有430m2。

图 1 ˉ 重建后的紫荆山三清殿

一、紫荆山老君庙壁画绘制内容

甘肃平凉庄浪紫荆山老君庙壁画是现存不多的几处描绘老子八十一化图的重要遗存之一。平凉市博物馆收藏了22方壁画残件,包括最大的一幅“三元图”(151cm×95cm,图2)和最小的一幅“执旗童子图”(74cm×22cm),其余20方皆为老子八十一化图。据平凉市博物馆前馆长刘玉林亲口告知:“三元图”位于正壁(东壁)南侧,“执旗童子图”也位于正壁南侧,紧靠“三元图”后面的位置;其余老子八十一化图残块各分布于左右壁(南、北壁)。此处“三元图”中人物的身份应该为朝觐三清的真人像,这在其他后世同类题材的壁画或版画中都能见到,形象多为拱手侧立或执物侧立,与此处“三元图”相同。图册《甘肃庄浪紫荆山老君庙壁画》(下文简称《老君庙壁画》)刊发了老子八十一化图中的16幅,并附有平凉市博物馆前馆长刘玉林的简短文字[6]。另据披露的材料对照可知,此书还有4幅图没有刊发:授三洞、留神钵、诏沈羲、校簿书[7]。本文主要就《老君庙壁画》画册提供的图片进行阐述。

图 2 ˉ 紫荆山老君庙壁画“三元图”(采自《甘肃庄浪紫荆山老君庙壁画》,第14 页)

《老君庙壁画》抄录了壁画的榜题,但这些榜题与画面内容并不对应,表1补正了榜题内容。

表1


图 3ˉ 紫荆山老君庙壁画第四十三化自作佛(采自《甘肃君庙壁画》,第 7 页)

图 4 ˉ 紫荆山老君庙壁画第六十五化建安化(采自《甘肃庄浪紫荆山老君庙壁画》,第 8 页)

从表1来看,画面和榜题出现了错位的现象,大致规律是:壁画榜题序号要加一位才能与画面相符的情况属于第一化至第四十一化范围之内,而壁画的榜题序号要减一位才能和画面相符的情况集中于第四十二化至第八十一化范围之内。

现有几个明清时期老子八十一化图遗存中图像和榜题错位的例子。如甘肃平凉崆峒山老君楼的老子八十一化图少画了第四十化图,这样一来从第四十化开始,图像和榜题出现错位[14]。陕西合阳青石殿老子八十一化图的浮雕上偶有榜题,图像和榜题有错位,从第五十七化之后榜题序号要减一位才能与图像内容相符[15]。山西高平清梦观壁画从能辨别的图像看,第一化至第三十九化榜题和图像大致能对应上;第四十化画面有榜题,但图像表现的是第四十一化的内容[16];西壁、北壁西能看清图像的第六十二化至第六十八化、第七十四化至第八十二化榜题和图像都存在错位现象[17],榜题序号要减一位才与画面相符。

回到甘肃庄浪紫荆山老君庙壁画中所存在的错位现象,其情况或与以上所介绍的有一致之处。庄浪紫荆山老君庙壁画第一化至第四十一化的区间中有可能少绘了第三十二化图[18],也由此在这个区间内图像和榜题发生错位现象;在第四十二化至第八十一化的区间内所出现的错位现象与山西高平清梦观壁画西壁、北壁西的现象相同,榜题次序需减一位才能与图像内容相符合[19]。图像和榜题错位的情况比较复杂,除了缺少某一化(如第四十化)造成的原因以外,还有榜题书写者的原因。关于紫荆山老君庙壁画错位情况,下文还会就此有所论述。

二、紫荆山老君庙壁画风格的分化与改绘现象

仔细观摩庄浪紫荆山壁画残件,发现明显存在两种不同的风格(表2)。

表2


表2区分了两种不同的风格:从线型角度来看,风格Ⅰ基本上是以赭石线勾勒轮廓,而风格Ⅱ的线条是墨线。从运笔速度来看,风格Ⅰ的线条是更为舒缓、轻松运笔所留下来的,而风格Ⅱ是快速、顿挫运笔所留下来的。从色彩运用来看,风格Ⅰ中人物衣服的色彩以胭脂色、绿色为多,偶有花青色,色彩整体上要沉稳;风格Ⅱ中人物衣服的色彩以大红色和草绿色为主,色彩感要新鲜、跳跃,尤其是大红色的运用。从色彩渲染的技法来看,风格Ⅰ中衣服多以层层罩染为主,色压住线条,线条隐约可见,脸部多用铅粉,有变色现象;风格Ⅱ中人物的衣服多采用平涂的方法,色不压线,衣纹线清晰可见,脸部或不用色,基本未出现风格Ⅰ中的变色现象。

试比较风格Ⅰ、风格Ⅱ之间的不同表现(表3)。

表3


这些区别在表3中能一一见到。从整体来看,风格Ⅰ略为高古,风格Ⅱ更显工致。

一处壁画遗存中出现两种不同的风格,可以有两种解释。

一种是由不同的画工绘制。由不同的画工群体分绘两壁,美术文献对此多有记载,如宋代寺观壁画名手武宗元在绘制南三圣殿和中岳天封观壁画时,曾与洛阳画家王兼济分工合作过,武宗元画东壁,王兼济画西壁[20]。庄浪紫荆山壁画如果是由两批画家分壁完成的,按第一化至第四十一化和第四十二化至第八十一化的排布规律,风格Ⅰ、风格Ⅱ应该分别在南壁和北壁的位置,但从表3对风格的划分来看,南壁既有风格Ⅰ也有风格Ⅱ,北壁两种风格也共存,无论怎么排布,都无法截然地将现有两种风格还原在南、北两壁上。如果由两批画工完成,而不按南北壁进行分工,但至少最后的风格需要有人进行协调,使画面保持相对的完整与统一,现有的画面风格差异似难解释。如果是分别由同一画工群体的师傅和徒弟所绘,看似能解释上面的疑问,但为什么风格Ⅰ中脸部的颜色为黑色这个很大的特点,在风格Ⅱ中基本没有出现呢?按说同一批画工所使用的材料,如颜料,应该是统一调配的,要么都变色,要么都不变色。另外,由师傅和徒弟分别绘制壁画,其不同处应该是在娴熟程度上有所区别,而不应该在绘画技法上有很大的差别[21]。所以,由不同画工分壁绘制而造成风格的不同,似难以有效地解释风格分化现象。

另一种解释就是风格Ⅰ、风格Ⅱ分属不同时期所绘。但为什么两种风格能共存一殿,而且在人物造型方面有类似的地方,这些问题可以结合空间分布及佛道争辩后,老子八十一化图遭销毁的大背景试作推演。从已知的信息来判断,正壁(东壁)中央应该为三清塑像或老君像[22],塑像两侧为真人图,而老子八十一化图分列于南、北两壁,关于这两壁老子八十一化图的空间排布顺序,可以试作推论[23](表4)。

表4

北壁(西—东)


南壁(东—西)


以上是南、北壁画空间分布的推测图,阿拉伯数字代表老子八十一化图在南、北壁上的序号,数字下有单横线的代表风格Ⅰ,数字下有双横线的代表风格Ⅱ。第四十一化在图表中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它的安排与否基本不影响整个结构布局[24]。

这种复原图的设计目的是解释为什么两种风格能共存一殿和为什么两种风格又有共同之处两个问题。通过表4可以看出,风格Ⅰ的画面除了第五十八化图外,其余都集中在两壁最上一排。如何解释此现象,最有可能的原因是紫荆山老君庙壁画是在官方下令禁毁老子八十一化图的时候遭到破坏的,但最上一排由于位置太高[25],在实施的过程中并没有刷洗,或没有彻底刷洗,所以也没有遭到毁灭性破坏而相对保存壁画绘制之初的面貌,此其一。另外一点,采用的毁坏壁画的手段应该是刷洗,这可以在祥迈《辨伪录》中找到依据,“丁巳年秋八月少林长老金灯长老再上朝廷,阿里不哥大王特传圣旨:道家前来做下八十一化图,破坏佛法并余谤佛文字,有底板木,烧毁了者。有塑着底,画着底,石头上刻着底,先生每不依旧时体例里底,并与坏了者,刷洗了者,磨了者,委付今上皇帝如法行了者”。[26]另外还有一则文字提及破坏壁画的手段,“明年至日月山。俾中山府乾明寺长老志公奉旨乘驿随处改正。通四十九处。塑者碎之,画者洗之”。[27]与对待雕版、塑像、石刻等诸如“烧毁”“坏”“碎之”“磨”等手段不同的是,对待壁画的方法是“刷洗”,刷洗后还可能在原壁面上留下细微的痕迹。庄浪紫荆山壁画中的有些画面或许就是这种手段留下的细微痕迹,如《老君庙壁画》一书第3页题为“六十七化光醮坛”(图5)的壁画,人物背景隐约有线条与墨痕,像是刷洗后留下来的印迹。这为后代在原有基础上改绘奠定了基础[28],这也就解释了风格Ⅱ与风格Ⅰ在造型上有相近之处的原因。由上推知,紫荆山老君庙壁画是在原有被破坏(“刷洗”)基础上的改绘,尚有一例可以证明此改绘行为,如《老君庙壁画》第6页“六十二化授神丹”(图6),图中下方黑色边框线直接穿过红色女性人物形象,破坏了人物形象的完整性,由此可知黑色画框是后代改绘时添加上去的。关于古代道观壁画改绘的实例,尚可见陕西耀县(今耀州区)药王山南庵道教壁画。从相关资料来看,耀县药王山南庵道教壁画是在前代壁画基础上的改绘,可以看出改绘之前的痕迹,这为解释紫荆山老君庙壁画的改绘现象提供了相关参照[29]。

图 5 ˉ 紫荆山老君庙壁画第六十七化光醮坛(采自《甘肃庄浪紫荆山老君庙壁画》,第 3 页)

图6 ˉ 紫荆山老君庙壁画第六十二化授神丹(采自《甘肃庄紫荆山老君庙壁画》,第 6 页)

重新回到前文图像和榜题错位的问题上,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从改绘的角度或许也能得到一些解释。后代在残存的壁画基础上进行修改与补绘,榜题为此次改绘时所书,也因为是后来所加,在榜题的书写顺序上,就出现了更多的错位,这与元代原有的次序不完全相同。

胡春涛,美术学博士,贵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张书鹏
文章来源:美术大观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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