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历史纪实文学]连载14
冲向大海的涛声
——清末爱国功臣吴大澂东疆勘界纪实
◎王松林\著
十三、寸土寸心
乙酉腊月。
窗外飘着雪花，昏蒙蒙地太阳渐渐西斜。
吴大澂依门望天，心急如焚。前因俄侵占吉林黑顶子地方，一晃几年过去，终未勘明。彼等再三订期，却又屡屡爽约，而今未果。
吴大澂曾于今年四月十二日奏陈“吉林边界牌失修，请饬商换。”又于四月二十八日，总理各国事物衙门大臣、亲王奕勖亦奏称“中俄东界，年深日久，形迹无有，界地涸失，请派员往勘。”光绪皇帝当即颁发谕旨，派会办事务大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吴大澂会同珲春副都统依克唐阿前往办理。经朝廷多次敦促沙俄，沙皇始令俄国公使告请两国务派大员于明春会同履勘。他们将派遣以俄国滨海省省长兼驻军司令巴拉诺夫为首席代表，率舒利金、克拉多、马丘宁等勘界大臣前往参加。
吴大澂定于腊月初四入都陛见，小年后即拟请调，仍回津门度岁，新春启程赴吉。
灯节刚过，准军机大臣字寄正月初六日奉上谕，“吴大澂奏筹办朝鲜善后事宜启程内渡日其一折，览奏均悉。中国驻防朝鲜各营，现经吴大澂分派驻扎，并拟令各船于旅顺、马山浦等口往来游弋，布置尚为妥协。其陆路边界与奉天凤凰门接壤之区，仍须派营驻防，以期周密。即着庆裕酌度情形，遵选数营，常驻中江台，大边城一带，遥为声援。至所称如由奉省筹款添设电线费，自旅顺接至凤凰边门外交界，由边界至朝鲜国，约计设电之费，所需不过五万余金，该国亦颇乐从等语。并着李鸿章，庆裕，吴大澂通盘筹画，会商妥议，奏明办理。将此由五百里各谕知之。钦此。”
光绪十二年，刚过灯节，正月十七日，晨光熹微，小北风裹着雪花，铺天盖地的撒下来。
吴大澂肩负重托，率随从沈韵松，王芷帆、吴文伯及同文馆俄文翻译官庆锡安，从天津启程，再次踏上去珲春与俄人勘界的征途。
江河湖海，山川日月。吴大澂一哨人马，一路慷慨一路歌。历经四十多个日日夜夜，进入珲春地界。路上，吴大徵写下了近三十篇反映风土人情、屯垦、建置、气候、山川地貌、人物、行程等方面内容的诗篇。这些诗篇写得神采飞扬、意韵万千，显耀出惊人的才华。
这一日，三月初一，正值寒食节，来到且住庵。按风俗此日不动烟火，大家吃了一顿冷食。吴大澂见庵中老僧衣衫褴楼百纳，容面枯瘦，与之略慰数语，题诗一章：
老僧八十余，贫病不能语。来此六十年，清修苦如许。屋庐不蔽风，爨火不常举。相对弥勒龛，顶札无寒暑。心诚金石开，缘薄神灵助。使节偶经过，悯彼空谷处。结第四五椽，经营费不钜。佞佛非本怀，天教来玉汝。部曲善逢迎，不惜舍金与。拓地成梵宫，维摩喜得所。老僧愿已偿，趺坐竟西去。传灯叹无才，俗子相窥觑，鹫岭被蚕食，鹊巢乃鸠据。我来清净场，扫除及沮洳。小坐怀远公，澹然无俗虑。顽石当点头，慎勿相龃龉。
饭后，赠以银两，辞别老僧，行二十五时至德通。又三十里至凉水泉子，上宿。吴大澂感触万千，想自己第一次赴珲春至凉水泉子见有平川地数百垧，沿图们江以东有一山，孤立江边形如纱帽，土地荒凉，无人耕种。自珲春设立招垦局后，这里也是珲春招垦局所属的春荒芳社所在地，最初只有七户耕种，如今，面貌大变。今天，得诗一首：
我初度地凉水泉，六十里中无人烟。膏腴一片空弃捐，临江四顾心茫然。命工起构屋数椽，曰劝农所三字悬。屋成之时辛己年，作者七人始来田。朝出耦耕荷锄便，夜归一饭解衣眠。从此垦辟相蝉联，满沟满车歌十千。自我移师北海边，两年跋涉忧心煎。梦魂不到蟠岭巅，重来一宿有前缘。但见西陌与东阡，鸡犬家家相毗连。五尺童子衣争牵，瞻望使君犹拳拳。遥指一屋小如船，手书篆额犹在焉。嗟我风尘未息肩，白云飞鸟何时还。安得买山古渎川，相忘耕凿唐虞天。
第二天，清明。行三十里至密占，尖。沿途见很多男工女妇，挎篮上坟，郊野蓝烟缕缕。连道口、河边，也燃火闪闪，纸灰堆堆。又十五里，至吴凤起窝棚。哈伯轩、永厚山两统领及马步各营官均来迎候。依克唐阿都护设帐于道，即于帐下跪请圣安，申初时刻，车进珲春下榻南门行台，众人净面漱口，饮茶歇息。少时，尧山都护（依克唐阿）来晤。
歇息一夜，晨起尧山都护来晤。之后，起草恭报行抵珲春日期折稿。午后，吴大澂回拜尧山都护。归后，补录途中所作七律二首：
平坡日落马蹄轻，树抄云归雪乍晴。猎户追狍迷草路，牧童引犊卧松棚。岸凌水阔知春暖，野烧风多入夜明。地僻村稀投宿早，得闲行处且闲行。
落落书生戎马场，吟怀久似石田荒。军符暂卸无留牍，诗草重编欲满囊。春去何心恋风月，夜来有梦到池塘。短歌不复计工拙，聊遣关山行路长。
刚刚吃过午饭，吴大澂便坐在桌旁写起字来。拜折致庆兰圃将军书。又赶忙给天津、上海发了电报。又整服正帽，骑马至西营答拜哈伯琴统领，发俄国勘界大臣巴拉诺夫照会。一天，接总署公函属查宁古塔东大川界址，吴大澂立即作复。连日来，吴大澂和依克唐阿查阅了东西两炮台。
一天，忙至傍晚回城有俄国卡伦官哈斯三来晤，吴大澂以礼相待，设宴款待。俄官廓米萨尔 ·马秋宁来晤，翻译仉廓来辅同来。言俄国勘界大臣巴拉诺夫，须等到北路乌苏里江、兴凯湖冰冻全消时，方可乘轮而来，船至红土崖舍水路登陆而来，一日可达双城子，再换轮船，经海参威至摩阔威，半日可到。大约在四月初十后，立夏之后，小满之前，亦即俄历五月初。马秋宁此来为索阅汉文条约及交界道路记文。吴大澂命文案房抄录一份与之。吴大澂随即也向马秋宁索要俄文条约及交界道路记文一份。俄官答应归后寄来。晚上，吴大澂与依克唐阿设宴招待廓米萨尔 ·马秋宁。
一天，俄国岩杵河守备官余拉什尼廓甫来见。奉命带来俄国东海滨省巡抚巴拉诺夫电信和马秋宁书信。依克唐阿设宴招待。
立夏以后，天气渐热。吴大澂忙拟边界事宜，把应议的各条交给庆锡安翻译成俄文，以备应用方便，避免临时辩难。条文语意极其详尽，斟酌再三，以使不致彼此误会。他经希赞臣将军去信，经宋渤生去信，并寄去图们江黑顶子一带地图，属机器局司事代画二份，告诉初十以前寄来，以备谈判之用。
依克唐阿邀吴大澂同去东门外校场检阅靖边前路四营操练。归后接俄卡官哈斯三来信，知俄国勘界大臣巴拉诺夫于四月十四日可抵岩杵河，即俄历五月初五。
一天，吴大澂邀尧山都护（依克唐阿）、周少逸太守、永厚山统领来寓晚酌。
席间，有人报称俄国有信来，吴大澂接过启封一看，是俄官廓米萨尔来信，内言对前赠篆文《孝经》,表示感谢。并为该国学院布席所见，非常高兴，非常赞叹，廓米萨尔代布席致书。
这天早晨，天气晴和，吴大澂与尧山都护一同到珲春河南祭神树，礼毕，到靖边中营视察演放水雷、地雷。午正回寓。入夜灯下摘录俄官、俄地名。
十六日，吴大澂接到俄使巴拉诺夫信。知道于昨日抵岩杵河。赶紧起折稿报十九日启程赴岩杵河。第二天尧山都护邀吴大澂察阅演放格林炮，吴大澂亲自打二百步枪靶。吴大澂给母亲去了信，给大哥去了信、给王念劬去了信，复总署书。他同尧都护商妥定于十九日午初刻启程，同赴横道河住宿，次日 后，可到岩杵河。第二天启程前刻，他还赶忙写了多封书信，又为双如山书篆额四字。午初一到，准时启程，与尧山都护同至二道河卡伦打尖。距城二十里，又行三十里至恒道河俄卡宿。五更起行，大道上黑黑洞洞，还未至卡伦，见前面影影绰绰有一群人提着灯走来。吴大澂等人警觉地站住脚仔细观察。见是一群马队向前移动。对方也看到前面有人来，高声喊道，“前面可是吴钦差率领的中国勘界代表团吗?” 吴大澂应声问道：“尔等是什么人?”
“阁下不要误会，我们是奉俄国滨海省省长兼驻军司令、俄国勘界代表团首席代表巴拉诺夫之命前来迎接贵代表团。”
会至近前一看，确系俄人马队。
“我乃俄国副统领泽柏洛夫斯奇。”一碧眼黄须军装大汉自我介绍说。
“下官亦是副统领那达洛夫。”
“由我二人带领六十员俄国马队前来迎候。我这里有巴将军名片奉上，请钦差阁下查阅。”翻译柏洛夫斯奇双手持名片，高举过顶，低头走近中方马队前站住。吴大澂翻身下马，上前双手接过，互相礼毕后说道，“多谢巴将军盛情，多谢二位将士辛劳率队前来迎接。本官代表全团诚表谢意。”
双方下马，大家互通姓名，握手致意。然后由俄兵前导带 队，中方居中，俄国马队垂后，向俄卡行进。不一时，来到一处边卡哨所，早有俄国统领克拉多在门前迎候。
中俄官员纷纷下马。
“欢迎欢迎，欢迎中国代表团大驾光临。”克拉多拱手高呼。
“多谢多谢，诸位辛苦。”吴大澂等也拱手还礼。卡官哈斯三也来见礼。
吴大澂等被让进卡房。马匹早有卡兵牵去喂饮。大家洗漱一番，落座喝茶。在一个较大的木板口袋房里，哈斯三设宴会饮，中俄双方气氛融洽，日夕方罢。次日辰正，大家同时上路，行三十里至佛多石小憩。哈斯三拿出携带的酒，支起木架，烤炙羊肉，众人席地围坐，吃喝起来。暖风拂面，花草飘香，有鸟叫，有蝈鸣。泽粕洛夫斯奇和那达洛夫劝酒甚频。声高语大，显出俄人豪饮之风。招引不远处高丽人家妇孺站在村头张望。未刻上马起行十四里至岩杵河。老远就见俄兵列队站立道旁，观者如堵。及至，俄兵喊令敬礼，观者呼声如潮。
吴大澂一行，先到北营更衣，少憩，与尧山都护同去拜会东海滨巡抚巴拉诺夫。双方均极显热诚。
“钦差大人驾到，末将无尚欢迎。”巴使躬身施礼。
“多谢将军，本官代表我朝向俄皇并阁下请安。”吴大澂说。
“感谢大朝皇上盛意，敝官也请阁下转达吾皇对贵皇上及其阁下的问候。”
“本官一定遵嘱转达，多谢贵皇盛意。”吴大澂稍沉一下， 接着说：“我们预祝岩杵河勘界会议圆满成功。”
“预祝圆满成功!”巴拉诺夫高举双手含笑喊道。
喝茶叙谈间，巴拉诺夫挽留吴大澂同住俄馆。吴大澂欣然答应。依克唐阿等人下榻华商陈才洋货店。
日落时，俄使巴拉诺夫举行宴会，招待中方代表。
次日晨起，吴大澂在寓所写珲春地图上小字二幅。然后到依克唐阿住处。
吴大澂与依克唐阿，二人默默地坐着，心情激荡万分，如海潮起落，如暴风骤雨，如火山爆发……是啊，面对强敌，明日即将“开战”。此“战场”不亚于血肉横飞的枪战沙场。
吴大澂说：“你我兄弟二人，代表国家率队与俄谈判，系国系民，事关重大。劲敌狡诈多端，威赫诡辩，我等决不惧怕，决不退让，决不手软。”
“大哥，兄弟我虽然才疏德浅，此番为国为家亦当万死不辞。你我相处几年，兄所言所行，都为我所敬重，都是我的榜样。”
“不，兄弟，你也是我效法的榜样。你具有爱国之心，你的所做所为已经证明。”
“大哥!”
“兄弟!”
“一寸河山尽寸心！”两只厚大的手掌紧紧地握在一起。这种友情，是崇高地爱国之情。吴大澂和依克唐阿是祖国的疆土把他们系在一起的。
吴大徵在建立边防军事业中，身先士卒、勇于涉险，在巩固边防军斗争中也洞察大局，立场坚定。吉林将军铭安是裁军倡导者之一，他认为防军和练军军饷耗费过大，主张将防军和练军“合而为一”，从防军和练军中裁2500名。边防军的命运危在旦夕。作为铭安的下属，吴大澂甘冒风险，反对裁军主张，他在《奏稿》中严正指出：“原练防军9.000名，兵力本不甚厚。……为将来久远之图”,“防军必不可裁。”经他据理争辩，铭安到底诚服。后来铭安与吴大澂联名上奏，使裁军动议灰飞烟灭。
边防军武器十分落后，吴大澂便想方设法购置大量新式武器，“格林炮”四尊，“克虏伯大炮”二十尊，来福枪4000支、毛瑟枪3000支，充斥军列。边防战斗力需要增强，吴大澂便同历三姓、宁古塔、珲春各处，轻骑简从，身先士卒，查阅练军，亲自打靶，深入营伍，督促检查。使“操法营规，统归一律”。新式武器尚不顺手，吴大澂亲制25条打靶要领，名曰《枪法准绳》:“眼明、手稳、心细、气平”。提倡打700步远靶，量为变通，“集中子弹，集中打靶”。
松花江和珲春是沙俄入侵通道，吴大澂决定在三姓和珲春修筑炮台。西炮台建于珲春城西十多里的外郎屯，东炮台建在珲春城东十余里的阿勒坎，“一阻敌军由岩杵河入珲之路，一阻敌军由黑顶子入珲之路。”
吴大澂建立巩固边防的一系列重要举措，反映了吉林人民的抗俄愿望，得到了广大人民的支持和赞誉，特别是深得被沙俄侵害的华民的欢迎与支持。同时，边防军的不断巩固和扩大，也使沙俄政府不敢小视吉林，“俄人始稍稍敛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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