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烟灰
邓四平/ 文
卢烟灰是蓬安永兴食品站的一个杀猪匠，我只知道他姓卢，外号叫做卢烟灰，他究竟是哪里的人，真实姓名叫什么，我至今都还无从得知。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那时候，卢烟灰大约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个子不高，长着一张锅盔脸，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见了人就喜欢咧开一张大嘴微笑，一微笑就露出两颗又黄又黑的门牙，据说是天天抽叶子烟，被烟熏黑的，一张嘴就像一个烟灰缸一样，所以人们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卢烟灰。
小时候，因为济渡乡土桥村有一个名叫刘学贵的杀猪匠也在永兴食品站里工作，他和我母亲同姓，而且同一个班辈，都是学字辈，算是我的一个远房的舅舅。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名叫刘洪海，刘洪海要比我大四五岁左右。二儿子名叫刘洪兵，刘洪兵要比我小一两岁左右，有事没事，我就常常跑到食品站里面去和他们一起玩耍。刘洪海常常在食品站寝室门边的一个煤炉子上架个钢精锅炖猪大肠，香气扑鼻，也常常喊我在他们屋里一起吃猪大肠，吃过几回，味道实在太美了，至今令我依旧难忘。
永兴食品站座落在粮站下面的一座小山脚下的山坳里，有一条公路从食品站的大门前通过，公路经过食品站大门前形成了一个大约三四十度的斜坡，往下走是永兴供销社和永兴公社，往上走可以通到兴隆场，从永兴到兴隆场大约有二十多里路。食品站的对面是文远明和我的幼儿园老师王月娥的家。文远明当时在兴隆供销社工作，他生了四个儿子，小儿子名叫文四娃儿，和我年纪相仿，1980年的一个夏天，文四娃儿在永兴大桥下面洗澡的时候，被淹死了。他的大儿子名叫文继康，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一天深夜，喝醉了酒，骑着摩托车从长乐回兴隆场，在半路上，摩托车撞到公路边的一棵白杨树上，不幸当场身亡，死的时候只有四十岁左右。现在活着的就只剩下文二娃和文三娃子两个儿子了。
那时候，每天早上，食品站的人便要下乡去收购毛猪。每天下午，我常常看见卢烟灰左手提着一瓶白酒，一边走一边拿起酒瓶非常惬意地喝酒，常常是喝得满脸通红，走路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右手则拿着一根长长的桑树条，一边走，一边吆着几头猪往食品站的方向赶。有时候，大肥猪赖在茧站崖坡下的公路边死活不再往前走了，卢烟灰就拿起桑树条狠狠地打猪，打得几头猪“嗷嗷”直叫，从地上爬起来又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卢烟灰就跟在几头猪的身后，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嘴里大声地哼唱着革命样板戏《沙家浜》里的唱词：“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才八九个人七八条枪，被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她提壶续水无事一样，哄走了东洋兵，我才躲过大难一场，救命之恩终身不忘，俺胡某讲义气终当报偿！七个隆咚锵咚锵，七个隆咚锵咚锵………”唱到高兴的时候，卢烟灰竟然就在几头猪的身后旁若无人一般地手舞足蹈起来，他面对的仿佛不是几头猪，倒像是在面对着一大群在听他唱歌跳舞表演戏曲的忠实观众和粉丝一般。
一到冬月，我也常常看见卢烟灰背着一个大竹篾背篓走村串户去农民家里杀猪，背篓里背着亮晃晃的杀猪刀、刮子、铁钩子等等杀年猪用的工具，肩上还扛着一根一米多长手指粗的挺棍儿。卢烟灰说杀猪是个技术活，有的杀脑壳，有的杀屁眼儿，各有各的方法，各有各的技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要能够把猪杀死就行了。每次杀完猪，卢烟灰都要帮到主人家烧水汤猪、刮毛、开肠破肚，将猪肉切成一块一块地摔到主人家的背篓里、箩斗里。然后将杀的年猪的猪鬃、喉头、毛镰、蹄筋、小肠等等全部丢进自己背来的背篓里，主人家便问，这么多猪身上的东西，你怎么都要免费拿走呢？卢烟灰便常常大声武气地回答道：“老子也晓不到怎么都要免费拿走，又不是我要，这些全都要上交给国家，属于国家所有，国家你懂不懂，莫得国哪来的你的家？要问你去问国家。”主人家听到这里，便不敢再问，只是支支吾吾地说道：“好好好，上交给国家，上交给国家！拿走，拿走，快全都拿走！”
杀年猪的时候，主人家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杀猪匠将杀猪刀捅进了猪的喉咙，刀子抽出来的时候却不出血，猪躺在杀猪凳上大声地嚎叫，却并不咽气，甚至还爬起来在地坝里四处乱跑。说是杀猪的时候，一旦遇到了白刀子进白刀子出，那主人家在新的一年之中，要么会得病，要么家里会蚀财，甚至会有血光之灾，会死人的，总而言之一句话，即使不死，那都要脱层皮，非常不吉利。如果主人家怠慢了杀猪匠，有的杀猪匠便要故意杀猪不杀出血，以此来教训主人家。因此，杀猪前，主人家基本上都要买上香烟孝敬杀猪匠。杀完猪，中午或者晚上又要请杀猪匠和周围团转的亲朋好友与街坊邻居一起吃刨汤，像招待上大老汉一样好酒好肉地招待，生怕莫怠慢了他们。
据说，卢烟灰杀猪的技术非常好，而且从不故意整人害人，所以走村串户杀年猪，很受欢迎。有人说，卢烟灰这个家伙杀猪技术确实好，但却是个大色鬼。他最喜欢去一些老公在外打工，家里只有一个留守妇女的人家杀年猪。杀完猪，就在故意在人家家中磨磨蹭蹭，吃了夜饭，还要赖在人家家中过夜。常常是睡到半夜，就大声嚷嚷，说口渴得很，然后溜进女主人的房间里，找女主人要开水喝。卢烟灰一边找开水，一边和女主人大声说笑，说到说到，就坐到女主人的床沿边，在女主人身上东摸西摸，女主人如果不反对，卢烟灰就趁势钻进被子里，搂着女主人一起睡觉。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师范毕业分配到海田初中教书，那时候，猪肉卖一块多钱一斤，每逢当场天，我便常常要到食品站去割肉，因为卢烟灰卖肉不仅价格便宜实惠，而且从不短斤缺两。我每次去他那里割肉，过秤的时候，他都要笑嘻嘻地对我说道：“看秤！看秤！每次都给你秤的望秤，自己看，自己看，秤杆杆望起都可以把天上的麻雀给打下来啦！”过完了秤，我付了肉钱，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冲着我大声武气地喊道：“莫忙走，莫忙走！转来，转来！”我回过头来，迷惑不解地说道：“肉钱我已经挡了，还要爪子嘛？未必还要再找我要一到肉钱迈？”卢烟灰脸上顿时露出非常难为情的神色来，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说完，笑嘻嘻地拿起刀，在案板上又切上一点猪肉甩进我装猪肉的塑料袋里：“你老汉儿和我是多年的好朋友，我经常在你老汉儿那里打衣服和缝缝补补都没有收我的钱，听说你老汉儿得病了，你来割肉，我多割点给你，你拿回去给你老汉儿熬汤喝，这多割的一点算添头，不算钱，不算钱。”
有一次，我像往常一样又去食品站卢烟灰的门市部割肉，可是，却看到门市部的大门紧紧地关着。我便向食品站里其他的职工问：“卢烟灰呢？他今天怎么不来卖肉呢？”
有人悄悄告诉我：“他遭人打了，到兴隆医院住院去了。”
隔了几天，整个街上都传遍了，说是一天早上，食品站里有一个年轻杀猪匠的婆娘穿着一件半透明的背心，趴在食品站天井边的洗衣台上洗衣服。卢烟灰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看见这个年轻杀猪匠的婆娘趴在洗衣台上洗衣服，丰满性感的屁股翘得老高老高，胸前两个丰满硕大的奶子在半透明的背心里像是两个大冬瓜一样上下左右剧烈地摇晃。卢烟灰按捺不住胸中的欲火，便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年轻杀猪匠的婆娘按在洗衣台上又是亲，又是摸，还要往自己的寝室屋里拖。年轻杀猪匠的婆娘挣脱卢烟灰的搂抱，哭哭啼啼地跑回自己的寝室，将这个事情告诉给了她的老公。她老公就从兴隆场上喊来了一大帮操社会的人，红不讲白不讲，将卢烟灰按到就是一顿暴打，卢烟灰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受不了毒打，便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年轻杀猪匠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把我婆娘按到洗衣台上又是亲，又是摸，还把我婆娘的奶子都抓出了血，你自己说，这个事情怎么处理？说多了都是空的，要么赔钱！要么我就去报官，告你强奸，送你去劳改！”最后，双方经过协商，卢烟灰赔了年轻杀猪匠三千多块钱。这个事情双方虽然私了，但消息依旧不胫而走，整个永兴街上的人在茶余饭后都在摆谈，说卢烟灰简直划不来哟，摸一摸，居然遭了三千多。即使到蓬安康家坪里面去找小姐耍嘛，耍一盘顶天也只要得到一百块钱左右嘛。三千多块钱可以连续耍三十几个小姐了。真是划不来，划不来哟。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色字头上一把刀，简直害人哟！
从那以后，卢烟灰就像是从永兴食品站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看到他在食品站门市部里卖肉了。有人说，他提前病退回农村老家去了。
大约在2005年左右，我在济渡中学教书，有一次回老家永兴场给父母扫墓烧纸，中午在街上的永兴酒家里面吃饭的时候，突然听人在桌上说，食品站的卢烟灰死了。我感到非常震惊：“卢烟灰顶天才五十来岁，六十岁不到吧，怎么就死了？”桌上有人压低声音说道：“卢烟灰自从在食品站发生那个事情后，就病退回了农村，谁知竟和村里一个丰满性感的三十多岁的婆娘好上了。那个三十多岁的婆娘的老公是个木匠，常常走村串户在外面做木活路，经常要五六天才能够回家一次。那个婆娘的老公不知从哪里晓得了卢烟灰和自己老婆的事情。有一天，他就故意对婆娘撒谎说自己又要出去做六七天的木活路，谁知私下里却邀起一大帮狐朋狗友深更半夜杀回家里，破门而入，将赤身裸体的卢烟灰和他的婆娘双双捉奸在床。用刀将卢烟灰的脚筋给挑了！”
据说，卢烟灰的伤势很严重，第二天就被人送到医院里去抢救，住院治疗了好几个月，后来终于能够下地走路了，但走路的时候却一瘸一拐的，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因为住院医药费实在太贵了，卢烟灰便出院回家自己找了一些草药先生扯草草药来吃，东吃药，西吃药，但依然不见好转，最后病情不断恶化，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的晚上，卢烟灰竟然就突然死了，死的时候年纪并不是很大。
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感到无比的惋惜，纷纷叹息道：“可惜了，真的可惜了，卢烟灰这个人其实还是个很好的人，杀猪的技术好，肯帮忙，是个热心肠，而且做人也耿直豪爽，讲义气。哎呀，就是有点好那一口，在巴掌大的地方，犯下了天大的错误，最终把小命都耍丢了。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这两样东西害人啊，害人啊，真的是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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