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麦子飘香II樊俊利

文化   2024-11-16 05:00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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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飘香

樊俊利


六月七日从南国归来,一大早我在济南大明湖火车站坐上了去东营的绿皮火车。人很多,座无虚席,熙熙攘攘。


火车开动,像一条绿蛇哼哼唧唧穿行在六月热烈的金线之下。座位正好贴近窗户,一排排金色麦浪,翻滚在激情燃烧的岁月,一只只鸟儿像跳动的音符,一会飞起,又落下,一阵阵浓浓的麦香扑面而来。

麦子熟了!


火车驶向家的方向,我内心涌动着一阵阵热浪,思绪飞回故乡,缠绕着缕缕炊烟,触摸着划过的金色时光......



中秋时节,送走了玉米高粱,父亲一刻也没闲着,作为一位乡村教师,方格的田地圈住他的脚印,汗水浸泡着他的脚印,烙在田野的脊背,印在村庄的史书。父亲一阵忙活,翻好地、施上肥、浇透水,汗水浸透的土地死死生生、梦梦醒醒。播好种就播下绿色的希望。



父亲几乎每天去麦田转转、看看。在他的殷殷期盼中,终于小麦钻出黄黄的泥土,露出头尖尖,“小麦低低似剪残。”稚嫩的笑脸,顽皮的天性,笑嘻嘻乐哈哈,你推我一把,我拽你一下。田头的父亲开心的微笑似涓涓细流,在沧桑的沟壑中尽情地流淌;太阳笑了,阳光将小麦的个头一天天拉高;月儿笑了,小麦在灿烂的星光下窃窃私语。“小麦吐秀南风凉。”霜降时分,小麦似战士匍匐在田野。


寒冬的扫荡即将来临。


北风像饿疯的豺狼,咆哮着,啃咬着田野中树木、庄稼的残躯,吸干最后一滴血还不放过,反反复复咀嚼着玉米、高粱干硬的骨头。恼羞成怒的严冬使出残酷的一招,风卷着雪花似射出的白色利剑,一连几天几夜,厚厚的积雪裹着冰凌覆盖了田野,妄图把麦子杀死、压死、憋死。尽管受尽各种刑罚,小麦为了心中的信念始终蛰伏着,不屈不挠,顽强抗争。


成功取决于坚守,战争取得了胜利。一阵柔风吹来,小麦不再蛰伏,欢呼着、跳跃着迎接姹紫嫣红的春天。


麦子经历了风风雨雨的锤炼。



“一番小麦颤轻花”,飘花的麦子长出了麦芒,似举着一支支利剑,强大的将士不再忍气吞声,不再韬光养晦,向霸权、向乌云、向不公宣战。太阳一脸灿烂,喜得合不拢嘴;白云在麦田里睡了一宿,早上飞回天上,悠闲地溜达;落花流水,逝去芬芳和童心的树木枝叶葱葱,青春四溢,拔节向上,把个村庄装扮得精神抖擞。远远望去,房前屋后成片成片的麦田,碧波荡漾,浪涛翻滚。一排排一行行,似千军万马,只待出征的号角吹响。微风吹过,掌声响起,欢迎出镜的人物登上六月的舞台。


六月的风染黄了田野,也染黄了庄稼人的梦。一阵风吹过,日月调和的清香沁入心脾,沁入魂灵......


阳光磨亮锋芒,六月为麦子披上金装,大地一片金黄。


麦子熟了,父亲的梦熟了。


父亲手拿镰刀波澜不惊,似定海神针,只有心中的喜悦化作一朵朵浪花儿在麦浪上翻滚......



小时候,过完年我就盼着六月,盼着麦香飘飘的日子。发霉的岁月,庄稼人种小麦却很少吃上小麦。平时啃得是地瓜干,喝的是玉米糊糊。麦收了,我可以吃上娘的手擀面和葱油饼。



令我刻骨铭心的是第一次割麦子。


那年我才七岁。麦收是一年重要的时节,刚刚挎上书包的我也放了麦假。父亲取出放置了一年的镰刀,在磨刀石上“嚯嚯”几下,锈迹斑斑的镰刃,重新露出一排洁白的利齿,等待小麦入口。用手指肚擦拭一下刀刃,手指上划一道血口,父亲这才心满意足。我与弟弟割来蔓蔓子草,搓成一米来长的草绳。一切准备停当。清晨,鸡叫五遍的时候,太阳还打着呼噜,一家老少从炕上爬起来,洗把脸喝碗粥,头戴草帽,长衣长裤捂得严严实实,父亲像一名将军带着武装的队伍出了村庄,奔赴田野的战场,打一场麦收的争夺战。与天争,如果遇到连阴雨天气,麦子就会发霉,一年的心血就会白费;与地争,玉米、高粱还急等着占领土地。面对神圣的小麦,每个人把自己做成一张弓,怀着虔诚和敬畏。田野的小麦好像早知道今天就要告别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整夜未眠,热泪汪汪,一会就湿透了我的衣裳。镰刀嗓音清脆,牙齿明亮,沙沙—一排排麦子倒下了,身后麦子站立的地方,脚印朝天直立,麦管像笙箫,吹奏着金色的乐章。阳光磨亮的麦芒,刺破薄衣,在肌肤上留下红红的牙印。


庄稼与庄稼人的情感啊,爱得竟是如此深沉!

    

割麦子是个苦差事。刚干了一会儿,我就腰酸背痛、汗流浃背。我直起了腰,喘着粗气。看着越来越远的几张前移的弓背,我心里一阵急,又弯下了腰。然而,疼痛更剧。父亲教我“秘诀”:别直腰,越直越痛,一鼓作气。但是,我还是实在受不了,干脆坐在地上歇着。太阳好像洗干净了脸,特别亲切走得更近了。汗水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实在是难受。父亲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黑红的肌肤被烤得滋滋作响。太阳西移,一家人围坐在田头的树荫下。父亲一手拿着地瓜干饼子,一手拿着咸菜疙瘩,“吧唧吧唧—”吃得真香。我的肚子咕咕直叫唤,却一点也吃不进东西,躺在地上一会就昏睡过去.....

    
辛劳的日子过得特别漫长。终于太阳恋恋不舍地回家了,一步一回头。然而,麦田里却丝毫没有“停战”的意思,成片成片麦子倒下了,接着就是打扫战场,将一堆堆麦子捆在一起,用草绳扎上腰带,然后装车。小小的独轮车麦子堆积如山,推车的父亲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靠我前面拉车牵引方向。麦芒刺破了天,夜跌落下来。月亮和星星擦亮眼睛,为忙碌的庄稼人点燃了灯盏。弟弟养的花狗也闲不下来,跟随着独轮车来来往往。麦子运到院落,娘来不及擦一把脸上的汗水,赶紧生火做饭。


缕缕炊烟升起,麦香四溢,醉了整个村庄......

    
在堆满麦子的院子,摆一小方桌。饭没端上来,我早已垂涎欲滴,“包皮面”加凉拌黄瓜。娘从邻居家借的新麦子磨得全麸面,擀成薄薄的面皮,芯是地瓜面。这对于我们来说是绝对的美味佳肴了!一年到头只有麦收的季节才能吃得上。我撑得肚子圆如西瓜,坐不下来,只得沿着路来回溜达几圈溜溜食。吃罢晚饭,一家人这才闲了下来,父亲黑黝黝的膀子闪着星光,奶奶脱下外衣披在肩上,摇晃着蒲扇。谈谈天、说说地,听奶奶讲一讲天上的故事。一阵凉风吹来,浑身清爽,欢声笑语塞满院落,星星张开翅膀,月光在小花狗的尾巴上摇荡。夜深了,星星打起了瞌睡,月儿睡眼朦胧。这时,在麦堆旁铺下麦秸织成的柵子,一家人躺了下来,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伴着缕缕麦香进入甜甜的梦乡.....


风吹响田野,站立的麦子起舞、歌唱......

                  

车窗外,田间地头老农渔网似的黑脸上荡漾着宝石般的光芒,一缕缕热风染黄了大地,也染黄了庄稼人的梦。一座座低低矮矮、披着绿衣的土坟翘首张望,忙碌了一生,躺下也惦念着庄稼。



又到麦子飘香时。


父亲住进家乡的田野已近五年了。他说,村庄里才有麦香,才有他的家,家中还有等待的爹娘。沉甸甸的麦穗,竖着耳朵,聆听离乡人的脚步,站在村头,踮着脚向前遥望,搜寻着游子的身影。阳光跌落在地上,又弹起,缠绕在小麦直立的腰板。


可叹岁月似流水,问天偿还我芳华。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进入了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再也没有走进家乡的六月、闻到家乡的麦香,更没机会享受守护麦子的夜晚。我一直喊着:八十八户!这是故乡的名字,如同故乡的影子,在我记忆中渐渐变老。梦乡中,总有几株麦子泪流满面......麦香,似故乡的缕缕炊烟,飘进我的血肉、骨髓、魂灵,飘进夜夜的梦,化作扯不断的丝丝乡愁......尽管衣食无忧,但我心中总觉得好像丢失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走着走着就哭了。每喊一次麦子,我都能听到家乡的回响。


时代变了。金色的麦田里再也见不到一张张如弓的背影,看不到一张张汗流满面的苍容,一台台收割机在麦田里穿梭着。播种是机器,收割是机器,收割机走一遍就收获着金黄的麦粒。村子里家家户户盖起了四合院、楼房,再没人睡天井了......


但唯有那缕缕清香没变,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作者简介

铁树,本名樊俊利,男,汉族,1967年9月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理事、报告文学学会理事,胜利油田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签约作家。作品见于《人民日报》《中国作家》《时代报告》《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地火》《石油文学》《参花》《工人日报》《中国石化报》《中国石油报》等报刊。出版诗歌散文集《回家的河流》、纪实文学集《荒原,今夜星光灿烂》、诗集《守望》、报告文学集《荒原作证》、散文集《雪花那个飘》、长篇散文《爹是一座山》、长篇报告文学《血脉》等,曾获胜利油田首届“职工艺术家”、“中华铁人文学奖”,多次在省部级、全国文学大赛中获奖。现供职于胜利油田电力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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