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念|2023
文鼎筑城创始人/主持建筑师
城市研究者
自由撰稿人
WENHUA
LISHI
HUISU
建筑往复兴替,这种轮回被我们称之为历史。在那些历史、观察、写作等多重视角建构起的建筑历史中,藏着一个属于刘文鼎的乌托邦。
序言
华南理工大学建筑红楼,2001年
>如何理解“建筑观察”,如何从建筑观察导出建筑评价?
刘:基于建筑师的职业素养,我们观察建筑需要具有更广的视角和敏锐度,能够捕捉、洞察到业外人士视而不见的细节,也更能够萃取生活中各种真实的情感;基于建筑师的想象力,我们通常需要具有更丰富和细腻的情感,对待所见事物,自然也会有自己独特的见地。看古建筑,离不开它的历史背景,站在“历史观”的层面,运用系统性的知识体系进行解读,才能更好地窥见其全貌。读史,也有助于自己方法论的形成。一般人觉得枯燥乏味的历史,在我看来都非常有意思。用一个流行的句式来说,就是“不懂历史的作家不是好建筑师”。我希望自己尽量做到三者兼顾。
2012年华南理工大学新校门
华南理工大学东二宿舍和90级师弟袁宇军,1992年
>你看建筑的视角,观察建筑的方式,评价建筑的依据分别是什么?
刘:建筑审美是见仁见智的,任何建筑,只要能够打动人、给人以启发,在我看来都是有价值的。因为存在即合理,任何建筑都离不开它的历史背景。比如,大同古城的复建,从建筑史观的角度而言,它是个“假古董”,但从带动当地旅游业及产业发展以及城市转型的宏观层面考量,它的确是成功的。作为曾有过辉煌城市文化的大同,通过这种“新瓶装旧酒”的复建,能够实现其文化复兴。这和北京复建永定门与前门正阳楼异曲同工,它们让一度沦为文化荒漠的城市重归历史文化渊薮,它们承载的历史文化底蕴一直都在。中国古建筑从来都是往复兴替来实现轮回的。一百年后,大同新建的城墙和城门楼也就成了历史文物,那时人们还能知道大同古城的模样,这就是其价值所在。
>以观察“建筑过去的时间”和触及“当下的建筑事实”为媒介,你在其中的觉知是?
刘:对我而言,历史观是不可或缺的。建筑是历史与文化最重要的载体,历史观有助于方法论的形成,有助于想象力的拓广。虽说要“活在当下”,但“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唐太宗语),“不知来,焉知去?”画家都喜欢去各地采风,就是为了激发灵感。我觉得,看古建筑也一样,可以激发建筑师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甚至顿悟人生哲理与真谛。同时,看建筑还能起到励志作用,更加坚定自己砥砺前行的信心。由于喜欢历史,我自己觉得,每到一地看建筑,捕捉到的信息量通常比一般人要大。“观念”的形成,是先有“观”,才有“念”。所以多走多看、游历对建筑价值观、设计观的形成很重要。观察力也是建筑师需要不断提高的基本素养。
法国索恩浮日山区朗香教堂,2003年
我也希望能在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建筑文化中汲取营养。我又从小喜欢历史,喜欢文学,喜欢写作。也正是如此,在创建公司第十年的2016年,我创建“筑城通鉴”公众号,2021年我创建与公司同名视频号“文鼎筑城”,希望在梳理与总结中提高自己的建筑素养,亦期许以此反哺自己的建筑设计。
华南理工刘管平恩师赐书法墨宝
刘:这些项目,涵盖了我从2015年开始系统考察中国古建筑及近现代历史建筑的主要调研成果。我做这件事,曾受到两件事的启发:一个是金庸先生写武侠小说,他是从每天给报纸写连载开始的,那是何等的工作量和压力可想而知;再有,就是日本建筑师原广司写的《世界聚落的教示100》,于是,我决定通过看建筑,把历史、建筑、写作结合起来,梳理那些老建筑的历史文脉。
日本京都,2019年
以及潜藏在南礼士路里的“胡同情结”
>十年,北京院承载了你整整十年的岁月,你也见证了南礼士路的十年变迁。当时你是怎么进入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的?
刘:我1993年分配到北京院,和戴昆、柳澎、顾永辉、邓志伟他们是同一批进北京院的应届毕业生。对我来说,进入北京院不止是一份工作,也是一种全方位的学习。那时对于新生,北京院还是师父带徒弟的工作模式,多数新进院的大学生都会长期固定跟着一位富有经验的建筑师做设计,在北京院,我们这些新生的师父纵贯了老中青三代建筑师。从行业影响力和广泛培养人才方面来看,北京院都堪称是建筑界的“黄埔军校”。我的师父刘克维先生在我刚进院时还是青年建筑师,他对我的职业生涯有很深刻的影响。
2000年在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办公室
>在这段经历里,留下了你的许多个第一次。这其中对你职业生涯影响最深刻的部分是什么?
刘:在大院,能有很多做大项目的机会。我1993年7月毕业,8月进北京院,9月就开始跟着我师父刘克维做望京项目,我们做的望京A5区是整个望京新城建设的起步区,就是现在的望京西园四区,是望京地区最早的商品房小区,望京第一个楼盘,当时开盘价超过4000元/㎡。当年望京真是名副其实的“望京”,除了花家地多层住宅和西门子多层办公楼外,是一马平川的平地,现在望京已经是高楼林立、地标崛起的城市旺地,我们有幸见证了望京的从无到有,北京城市化速度之快,史无前例。
望京A5区方案阶段工作模型,1993年
望京A5区最终成果模型,1995年(左一刘文鼎,左二师父刘克维,左三同学蒋晓斌模型制作)
>城市化和你现在所关注的传统建筑,似乎是两个迥异的方向。你怎么看待如今北京的城市化?
刘: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觉得自己的包容性越来越强了,看问题也越来越辩证与客观。我可以接受目前城市发生的变化,能够看到事物发展的积极的一面。城市化实际上是经济蓬勃发展的必然结果,这个时代对于建筑师来说,是最好的时代,我们这一代建筑师都受益于这个时代。我们刚毕业那会儿,项目很少,尤其是改革开放初期,项目屈指可数,上大学时我们的老师曾经满怀憧憬地跟我们说,作为一个建筑师,能做成一两个自己满意的设计作品,就是很光荣的事情了。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北京主要的大型建筑项目以及市政设施都得益于1990年亚运会的召开。再一次城市激变,就是2008年奥运会召开前的城市建设,也是空前绝后的。
南礼士路与月坛南街交叉路口旧貌
南礼士路与月坛南街交叉路口今貌
>我大概有三年没怎么来过南礼士路,今天经过这个地方,突然发觉这条路好像变宽,这楼怎么这么平整?这个地方好像将人无限缩小了……
刘:其实,南礼士路整条街最热闹、最有活力、最有人情味儿的一段是东方饺子王餐馆所在的这一段门脸房,然后是南礼士路与月坛北街交叉路口西北侧的那一排商业。南礼士路的历史其实非常悠久,可以追溯到金代,这条路已经定型了,最早是金中都通玄门外的官道,只是一条弯曲的乡间小道,到了明代有了月坛之后,它改成了一条街。这条路的历史,其实比元大都时期形成的胡同更久远。
南礼士路与月坛南街交叉路口东北角复兴医院(已拆除)
南礼士路与月坛南街交叉路口西北角建筑
>所以,北京的道路是不会有结构上的变化,而是细节带着微循环的状态变化。那么元代以前,它不是胡同?
刘:有一种说法,“胡同”这个的词来自于蒙古语,是“井”的意思。在元大都建设之前,金中都被蒙古大军攻陷以后,蒙古官兵驻扎在金中都的东北郊,定居的痕迹逐渐形成胡同的雏形,现在都说北京最早的胡同是砖塔胡同,是因为这条胡同是有文字可考的最早胡同,但有些胡同的成型比砖塔胡同还要早。我们现在说的北京旧城,是明清北京城的范围,是在元大都的基础上发展演变成今天的格局的。
南礼士路1958年照片,自南向北看,右侧可见城墙
>我原本认为,南礼士路是西城的中心地带,但其实它在城墙外。
刘:对,南礼士路的位置在北京内城的西城墙外,大致与西城墙及护城河平行,但南礼士路并不是笔直的,而老北京城内的大街以及保留元代规制的一些典型胡同,都是笔直的,这也是判断街道是否符合元代规制的一个标准。在古代,越往郊外路就越不直,道路都是自然形成的,而不是规划出来的。
而你看南礼士路,它不是笔直的,而是有弯度的,最早就是城外的一条乡间小道。这条街的名字也很有意思,从阜城门外到西山门头沟,是一条运煤的交通要道,在阜城门外,以前有租驴供人骑行的驴市。所以,最早这里北边叫北驴市口,南边叫南驴市口,民国初年的《新测北京内外城全图》和1950年出版的《北京市街道详图》,用的都是这两个名儿,直到解放后,南、北礼士路的名字才因“驴市”谐音雅化而成。
南礼士路南口,右侧前景为北京院老办公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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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方文化历史的碰撞
自驾敦煌
刘:2018年9月,我自驾敦煌,历时半个多月。
>自驾敦煌这趟行程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对于敦煌,你在去过前后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吗?
刘:敦煌应该是我自驾去过最远的地方,往返行程6382km,共计8省15市。虽然在中国的版图上看,就那么一个小圈儿,但当时我已经觉得很远了,毕竟过了敦煌就要到新疆了。
2018年敦煌自驾路线图
那次是我一时兴起,和徒弟季诚说咱俩开车上敦煌吧,就这样也没做攻略,直接自驾就去了。也是机缘巧合,我正好看到好友张宝贵大哥在朋友圈发的镇北台,就突然来了兴趣,把第一站选在陕西榆林,第一天开了八百多公里。之后第二站本来打算去兰州,结果第二天游览了统万城,天已经快黑了,往宁夏开,后来困不可支了,只好在没有名胜古迹的宁夏盐池县住了一晚,第二天游览了复建的盐池南城门及城墙,盐池也算没白来,然后再快入境甘肃时很明智地改变计划,先去距离已经更近的武威了。到武威就进入了河西走廊。然后是张掖、酒泉、嘉峪关、瓜州、敦煌等古城,游览敦煌后开始返程,依次游览了德令哈、西宁、兰州、天水、安阳、正定等历史文化名城。每到一座城市,我都务求多看当地古建筑,都是白天看建筑,傍晚开往下一座城市。当时我的车还是手动档,季诚不敢开,一路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开,路上不停地聊天解困。季诚说我是“千里走单骑”(哈哈),这可以说是一趟苦旅了。
大方盘城
>敦煌这一路,听起来很令人振奋,它是同时具备目的性和探索性的,有一种精神文化或是历史维度的吸引力。
刘:历史文化类的建筑对我而言都很有吸引力,所以在每到一座陌生的城市,除了名胜之外,我都会发掘一些小众的古迹景点做深度游,像张掖七彩丹霞之类纯自然的景点,很美,但它们对我的诱惑可能没有人文建筑来得大。我们专门去看玉门关附近的长城,只有1米多高的汉长城,这一段汉长城据说是全国保存最完好的一段汉长城,可以看到两千年前的夯土,已经像混凝土一样坚硬,还保留着一棱一角的肌理,非常有历史沧桑感。
玉门关以西汉长城
阳关
>除了历史,对你来说敦煌还意味着什么?
刘:敦煌,是东西方历史文化的碰撞。敦煌莫高窟最具有历史研究价值的就是保存较好的彩画,它和甘肃天水麦积山石窟、山西大同云冈石窟、河南洛阳龙门石窟都不一样,这中国四大石窟我都去看过,其他三个都以石刻雕像为主。敦煌处于与西方地理位置最接近的地方,可以看到很多异域文化对它的影响,形成自身独特的敦煌文化。
2018年9月14日,从德令哈去青海湖的路上,翻越橡皮山,海拔3817米。九月飘雪!
麦积山石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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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多样性,造就古城的魂
潮汕古村、潮汕庙宇祠堂、客家围屋及土楼
>如果说敦煌是一个还比较容易讲清楚概括的地方,潮汕是一两句话难以说清楚的。
刘:越是多元文化碰撞的地方,越吸引我。我是客家人,祖籍广东揭阳揭西县。揭西地处潮汕民系与客家民系交界地带,这里的民俗、文化、建筑兼具潮汕地区和客家地区的特点。建筑形式兼具客家围屋与潮汕民居的特征,建筑布局可能是客家围屋的全围合的封闭性布局,建筑装饰元素则大量采用潮州木雕、石雕、嵌瓷、彩画,潮州工匠手工艺精湛。
潮州古村
潮汕建筑细部
客家围屋,也叫围龙屋,是典型的客家民居,和福建客家土楼类似,它们本质上都是具有军事防御功能的家族聚居的城寨。但我老家的围屋都是平房,它只有一个出入口,是一个有装饰细部的大门,这个大门的位置、朝向及建筑形制,与风水的堪舆有很大关系。它的布局也不一定是按正南、正北的方位布置。最典型的围屋在门楼前有半月形池塘,称作“月池”,在门楼与月池之间为一块空地,称作“禾坪”,是居民活动或晾晒谷物的场所。“禾坪”与池塘的连接处,以石灰、小石砌起一堵或高或矮的石墙,矮的叫“墙埂”,高的叫“照墙”,它的护栏是镂空的,有些以宝瓶柱装饰。在矩形的围屋主体平面后面,有的再以半圆形环绕布置一排甚至几排扇面形房屋,在中间形成全围合的庭院,种上绿植,这个围屋中的后花园,又称作“化胎”。
从主门楼进来,正中为方形主体建筑,通常是祠堂,祠堂两边有巷道,围屋中的建筑都围绕着祠堂建造。我老家揭西的民居,除了客家围屋的特征之外,它又有潮汕民居的特色,最典型的是“四点金”,是最基本的四合院单元。
客家围龙屋梅州群丰大夫第总平面图
客家围龙屋梅州群丰大夫第卫星图
>大万世居就是很典型的客家围屋,它是全国最大且保存最完整的方形客家围屋之一。“四点金”怎么理解?
刘:“四点金”不是客家围屋的形制,是潮汕民居的典型平面,前后及左右四间房屋围合着天井,称为“四点金”,它的建筑格局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但空间尺度比四合院要小。在潮汕地区广泛分布的祠堂中,“四点金”的布局最为多见。“四点金”是天井四面都有房屋围合,如果只有三面有房屋围合,而另外一面是围墙时,就称作“下山虎”。如果“ 下山虎”的大门从凹肚门改为大门与外墙持平,就称作“趴狮”,如果大门不开在正面,开到侧面去,就称作“反照”,“四点金”以外的这三种平面布局形式很像北方的三合院。
潮汕中西合璧四点金天井
>客家是这样,但是现在的福建民居基本上都是“杠屋”,特别像单边筒子楼。
刘:福建民居除了客家土楼之外,我还没有研究过其它类型。据我所知,杠屋是最简单的房屋布局形式,无论是闽北、闽南的民居,应该还有杠屋组合而成的更复杂的形制,而以厦门为代表的闽南民居,称为“厝”,和潮汕民居应该是有渊源的,因为闽南话和潮州话很接近,还是说“四点金”,通过“四点金”可以发展出“二马拖车”、“驷马拖车”以及“百鸟朝凤”等更复杂的建筑布局形式。“四点金”可以视作一个最基本的单元,往后两座“四点金”院落贯穿起来,旁边加上杠屋,就叫“二马拖车”。在这个基础上两侧再各加一排杠屋,它的端部再伸长一点形成一种怀抱状的围合,就叫“驷马拖车”。建筑是一个地域文化与历史文脉的集中展现,里面还有挺多学问的。我是喜欢从历史考据与研究,再加上自己的分析与思考这两个层面来观察中国的传统民居建筑建筑,不仅是潮汕民居,当然也包括北京的胡同与四合院。
揭西县龙潭镇柑园楼村天喜楼围屋(祖屋),2020年
>无功利的事,能让你感受到无限的自由。研究建筑并以文字进行表达,其实也是一种对于内在自我的释放。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上,都能够让我们保持着动态的活性。不管是建筑还是文字,只要能让我们一直去阅读和思考,它就是一种有益于保持健康的社交媒介。
刘:其实,我们的传统文化已经告诉我们答案,中国传统文化是儒道释兼收并蓄的,但我认为儒家思想始终占主导地位,自古皇帝大多都以儒家思想治国,讲究孔孟之道,强调入世和积极进取,考取功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现实生活中,人无法完全脱离社会,我自己作为独立建筑师的状态,很像是白居易贬谪九江时的“中隐”,而不是另外一个九江大儒陶渊明的“大隐”这也是我一直在做与建筑有关的事情,包括设计、写作与研究的原因。当知识已经形成系统时,求知欲会越来越强烈,不断填补自己历史研究的知识盲区和空白,形成历史认知的正向积累。2020年夏天,我用时近两个月,走访了潮汕及客家地区大量古村落及祠堂、寺庙等古建筑,这些都是我之前从未涉及的建筑类型,带着浓厚的兴趣与动力,去走去看。
潮州开元寺
>对于客家人来说,新修的祠堂有什么形式的要求吗?和传统古建筑有什么不同?
刘:仿古建筑,之所以看上去很“山寨”,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它缺少原汁原味的装饰细节。相较而言,客家地区特别是潮汕地区的祠堂无论是保存下来的还是新建的,在细节上都做得很好,比如梁架的木雕,花鸟鱼虫以及瑞兽的造型,柱子上的石雕盘龙,看起来都十分细致,还有嵌瓷工艺所做的动物、人物造型,或是吉祥寓意的彩画,做得比较讲究。所以即便它们是新修的传统形式的建筑,也能让人感受到古朴的韵味。
南方气候炎热,建筑不像北方那样要满足日照要求,南方更需要的是阴凉通风的建筑环境,无论民居还是祠堂都由建筑组合成小尺度庭院,我们称作“天井”,是一种小尺度的四合院。人们在生活中,其行为轨迹与建筑墙、屋顶等外围护结构更接近,这种情况下建筑的细部装饰就显得更为重要,因此南方建筑都比较细腻,不像北方建筑那么粗放与奔放。潮汕民居又是以仍流传至今的精湛手工艺打造这些建筑细部,新修的祠堂虽然能看得出是新建的,不是仿古的,但我们在心理上依然能够接受,并不反感,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而且这些祠堂建筑都是有香火气和烟火气的,都是人们仍在积极使用中的建筑。
揭西县蔡氏宗祠
>建筑如果带入传统文化的希冀,那么整个氛围就有了“家的生活气息”,成为带有人们美好生活想象的图腾。
刘:对,我总共走访了二十多个潮汕古镇、古村,无论是城镇还是乡村,基本上稍微大一点儿的姓都有自己的祠堂。我也看到不少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新建的祠堂,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跟现在新建的祠堂相比,也能看出不一样,有那个年代的特色。
潮汕古村
>历史上的每一次重修,都会有新的变化。
刘:中国古建筑一直都在兴替,木结构的特点决定了它不可能是一成不变和一劳永逸的,因此,我并不反对重建。就拿大同古城来说,尽管在业内也备受诟病,但无论从城市产业转型还是古城身份认同,还是市民的城市荣誉感来看,大同古城的复建还是成功的,当地老百姓也都拍手称快。
>所以真与假其实不消说。一个城市如果想要给后人留下些什么,为了把城市特有的历史文化传承下去,建筑是最好的载体。
刘:把眼光放长远些来看,现在复建的古城墙、城门楼以及寺庙、衙署等单体建筑起码能够让我们的后人知道以前的古代城市和建筑是什么样的,它能够让我保持自己的情怀,形成与西方国家不同的文化自信,这是古城复建和历史建筑复建它的积极意义。
潮汕民居乐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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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留在历史建筑里的传统文化
揭西河婆下墟、揭西河婆霖都大道、揭西河婆中学
>这个地方为什么叫河婆?
刘:我的家乡是广东省揭阳市下属揭西县,县城是河婆镇,现在称为河婆街道。据说古时候有一个卖茶的老婆婆姓何,所以地名最早就叫“何婆”。这里还有一条河,叫榕江,叫着叫着“何”就演变为河水的“河”。榕江是粤东地区第二大河流,经过揭西县境后,又流经揭阳城区榕城区,然后从汕头那边儿入海。一座城市有河流穿过,就会增加不少城市活力。
在河婆,能够看到不同时期建造的房子,有的是清代的,有的是民国的,有的是建国初期的,有的是改革开放初期的,还有最近几年才建的,还有正在建设的,老建筑也历经一些扩建和改造,你能看到它的历史痕迹。在广东珠三角的经济发达城市已经不多见了,而在这里还保留着小镇的尺度——一些小尺度的老街巷都保存得很好,这里的老房子都很低矮,不注重采光,窗户很小,巷道很窄,弯弯曲曲,像迷宫一样,富有空间魅力。
揭西河婆下墟俯瞰
>这也是城市档案的一部分。所以说揭西县仍然是老镇的一种原生状态。
刘:只能说揭西县城河婆镇的上墟和下墟这两块儿还基本维持这种比较原始的状态,这两块儿也是揭西县城的发祥地,还保存一座拱辰门,可能是原来北面的寨门。上墟范围较小,老房子也较少,最典型的是下墟。下墟属于地势比较低的地方,保存最为完好,小巷宽度在一两米之间,是完全的步行尺度,也可走摩托车,是这里普遍的交通工具。
下墟近景
整个区域的房子很密集,从单层到四五层不等,高低错落,聚落感很强。霖都大道是揭西县城的一条自东北向西南倾斜的主干道,县政府就在这条路上。道路两侧有各个时期的建筑,大多是多层建筑,界面完整。最吸引我的是几座带有遮阳板的建筑,大约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很有年代特色,也有亚热带的地域特色,都是预制板,表面是水刷石。还有些刷黄色涂料的楼房,也很有年代感。
下墟近景
>你大概多久回一次家乡?
刘:我是北京出生长大的,读大学以前总共才回去过三次。在广州读大学时回去过三四次,还在那儿过了一次寒假。工作以后也回去过几次,最多时待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是考察潮汕古建筑那次。
下墟近景
>如今大多数人会认为自己处于无根的状态,这是一种文化自信缺失,需要重新塑造自我,但这件事情又很困难。对你来说,家乡意味着什么?
刘:可能因为客家人宗族观念较强,对寻根问祖及传统文化的传承比较重视,我自然而然地对传统文化和历史有浓厚的兴趣。客观来讲,广东揭西是我的籍贯和老家,但我没有真正在那里生活过,回去也都是以做客的身份,老家人都认为我是北方人,老家对我来说似乎并不意味着归属感,可能是只有一种家乡的情愫吧,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我是大院里长大的,但我知道自己不属于那里,当然更不属于我没有生活过的胡同与四合院。这或许就是你所说的无根的状态,但我也因此能够以客观的视角观察北京和广东,好男儿志在四方,或许以后家乡的观念会越来越淡薄。
潮汕古村
>传统,可能是我们的纽带,是我们出发的那个地方,是能够接纳我们的地方,也是我们存在的证明。所以难能可贵的一点,你对你的来源内在是很认可的。河婆中学是你毕业的中学吗?
刘:不是,我没有在老家生活过。河婆中学是我父亲读过的中学。当年我父亲从农村出来,在河婆中学读书,后来他在华南工学院(现在的华南理工大学)机械工程系和清华工程物理系先后分别读了三年,都是提前一年毕业。所以在我高考前对华工和清华都很向往,但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我考不上清华建筑系,就报考了华工。大约在我初二到高二这三年,父亲借调到深圳工作,在深圳市副食品总公司的辐照中心当总工程师。这些都是我对父亲的崇拜所在,他走过的地方,也给我留下很多情感记忆。
河婆中学
>父辈走过的路,对我们成长来说就是根。对你来说这个根可能就是河婆中学,你回去看的不仅是学校,而是对父亲情感的感知。
刘:我不止一次去看过我父亲的中学,当然有自己的感情在里面。印象最深是2020年夏天去过两次,我发现建筑周围的植被特别丰富,有的校舍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墙根处还有一些剑麻,周边还分布着一些南方的乔木,所有的建筑看起来都像是被柔化了一样。
河婆中学
另外,南方学校受益于地形地貌的复杂多样,老家有很多高低起伏的丘陵地带,河婆中学依山而建,建在一座称作象山的小山南坡上,地势高低落差较大,从一进校门的校园广场最低点起,到图书馆室外地坪的最高点,有转折的宽阔台阶及平台,拾级而上,我数了数,总共有155级台阶,大约有23m的自然落差。
河婆中学
在山顶还有一个烈士纪念亭。1930年代建校时的老校门还保留着,现在已经不作为校门使用,是校园里最古老的建筑,学校里还保留着解放前华侨捐建的礼堂,已经过了翻新,现在还在使用。
河婆中学
这是一张横幅的河婆中学刚建成时的全景老照片,在照片中,河婆中学横向铺展,坡屋顶的礼堂、有券柱外廊的教学楼和宿舍楼高低错落,前面是围墙,围墙前面是水田,最景是一头水牛,真的太美了!在河婆中学里能够感受到田园风光,它和我之前所理解的学校那种规整的格局不一样,建筑布局自由,建筑个体和外立面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建筑与建筑之间的空间关系、建筑与景观元素的构图关系凸显出来,成为场所的魅力所在。
河婆中学旧照
>学校,有一种过程性的记忆。那里的设计似乎都是学校自我生发出来由内而外的东西,就会很美。
河婆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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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中的仪式感
折叠推拉式铁皮门
刘:工业化对传统手工艺造成冲击,信息时代的到来,更加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生活越来越便捷的同时,传统的行为参与过程却越来越少。资讯越来越发达,人们通过互联网和手机获取到的知识却是碎片化的,在生活当中到处充斥着快餐文化。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记录历史和回溯传统甚至有些不合时宜了。但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有很多认识我的人和不认识我的人,都对我展现的这些历史内容很感兴趣。
折叠推拉铁皮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一切都习惯于新,建新城,在这种更新的生活方式里,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思考过旧的东西,重建对旧的态度和认知。因为我们有能力用挖掘机瞬间铲平一片土地,就斩钉截铁地把它们从这片土地上直接掐断,这样就很没意思。
刘:现在的造城运动,可以用五年到十年的时间就创造出一座新城,各种城市要素都是统一规划而成,没有任何历史积淀,这样的城市肯定是乏味的,没有文化内涵的。城市应该是一种叠加状态,有历史信息层,一层一层地叠加,北京就是这样的城市,尽管拆掉了很多,但留下来的还有不少,我们应该看到北京城市发展的积极一面。
折叠推拉铁皮门
>如果说城市是主动的,那人就是被动的。当城市主动袭来的时候,人变成了一个被动接纳者,城市的味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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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塔,一座精神图腾
万佛堂花塔和镇岗塔
>万佛堂花塔和镇岗塔,都在房山吗?
刘:镇岗塔在丰台云岗,万佛堂花塔在房山河北镇。我小时候在房山的大院里长大,万佛堂花塔离我们不太远,但我不知道这座塔,更不知道还有花塔这个分类。我是今年才知道这两座塔是北京地区仅存的两座花塔,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找了两个时间专门去看这两座塔。花塔是一种实心砖塔,它的造型很独特,塔身分成上下两部分,上部呈圆锥状,像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面布满了精致细腻的砖雕。国内现存花塔总数也不过15座左右,所以花塔是非常稀缺而珍贵的。
镇岗塔
万佛堂花塔
>你对塔有着怎样的情感认知?
刘:塔起源于印度的窣堵坡,逐渐演化为中国本土独特的建筑形式,它相当于是中国古代的摩天楼,是具有高技术含量的建筑形式,也是中国古代非常重要的一种建筑形式,它以顶天立地的垂直向度和水平方向铺展的宫殿、寺庙、民宅形成对比,是古代城市和乡村旷野中的绝对地标。据中国古代最高的塔,据说是唐代武则天建造的明堂,据考古学家推测有八十多米高。在北方地区,辽塔比较有代表性,我也看了很多,像内蒙赤峰宁城县的大明塔,位于当时的辽中京,是国内体积最大的塔,巨大的建筑体量,让人震撼!
万佛堂花塔
塔,有很多种不同类型,但大多都依托寺庙而存在。由于塔坚固耐久,当寺庙里的别的建筑都被毁掉了,塔却能够留存下来。塔也成为人们顶礼膜拜的精神图腾。不过一般我不拜佛,我是“不可知论者”,在法国启蒙时代,对于宗教的看法,分为有神论、无神论和不可知论,不可知论就是站在中间立场的人,就是我不知道神究竟有还是没有,我不知道。但我不去否定它,人类太渺小了,超自然力或许是有的,我保持敬畏之心。其实,我羡慕有信仰的人,信仰是关于世界观和人生观的哲学,如果真正信了,真正虔诚皈依了,精神世界是富足的,心境也是祥和的。我还做不到百分之百的虔诚,所以我不烧香磕头,但我会永远保持敬畏之心。
镇岗塔
>拜一拜,也不是求什么,而是可以有一次和自己的对话。有的人认为不可知但也不会敬畏,虽然你奉行不可知论,但是你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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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是地域的媒介,也是历史的媒介
琉璃河大桥和卢沟桥
刘:桥,也是中国古代的一项伟大技术成就。今年春节的时候,我去走访了这两座古桥。先说说琉璃河大桥,它的规模仅次于卢沟桥。北京早在周代曾有两个都城,一个是燕国的都城,位于现在北京房山琉璃河,还有一个是蓟国的都城,就是如今的老北京城,位于广安门一带。北京地区古时候就这么两座城,但蓟城的历史,没有考古发掘,只有历史文字记载。而西周燕都遗址有考古发掘,我们能够看到它以前的城市形态和样貌,它就在琉璃河。琉璃河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拉长了北京的建城史。当时燕国发展起来后把蓟国灭掉了,之后燕国都城从琉璃河迁到了蓟国都城的位置。由于蓟城一直没有考古发掘成果,琉璃河燕都遗址出土了大量文物,尤其是有铭文的青铜器,不仅有实物考证,还有了文字考证,因此琉璃河可以确切说是北京最早建都的位置,是北京的根。琉璃河大桥以前是国道,曾经把大石块的桥面铺上柏油,现在桥不再作为交通使用了,柏油又被去掉了,桥面上凹凸不平的大石块显露出来,很是拙朴,非常富有历史沧桑感。
琉璃河大桥
刘:对,卢沟桥就是抗日战争的历史媒介,通过卢沟桥,我们能够了解七七事变的历史。
夕阳下的卢沟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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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建筑与环境的对望
白塔和胡同、历代帝王庙、北京朝外东岳庙
刘:在白塔寺里面看白塔,因为距离近,是管中窥豹,看不完全,也很难拍到全景。而在胡同里、杂院之间,能够找到更完整的观察视角。在白塔周围的胡同游走,视线不时能够邂逅白塔,从不同的视角看白塔,能够感受到白塔作为地标的存在。在西四北头条西段,正对着胡同西口,白塔成为胡同的对景。赵登禹路南段西侧的天际线基本没被破坏,就是一片平房衬托着高大的白塔这样一幅场景,也是看白塔的一个很好的角度。
胡同与白塔
在白塔周围唯一破坏天际线的建筑,就是福绥境大楼。它是北京最早的三座社会主义大楼之一,大楼里设公共厨卫、有娱乐设施,有幼儿园,有点儿像柯布西耶的马赛公寓,如今它也成为不可移动文物受到保护了,楼和白塔同框出现,代表了北京不同的历史时期,这就是历史信息叠加层,相似的例子还有天宁寺塔和旁边北京第二热电厂的烟囱,都是最初破坏了历史风貌,但当闯入者也成为历史建筑受到保护时,两者之间就相安无事、泰然相处了,共同成为北京历史的见证。
胡同与白塔
>场景逐渐格式化以后,我们的认知也随之发生改变。
刘:离白塔寺不远,还有历代帝王庙。里面供奉的帝王是从三皇五帝一直到明清的,中国古代有四百九十多位帝王,它选取了188个皇帝的牌位供奉,比如汉高祖、汉武帝、汉昭烈帝等神位。它最早是选取开国之君来供奉,后来也选取守成之君,如汉文帝、汉景帝等。
历代帝王庙大殿与碑亭
从建筑角度说,很特别的是,大殿两侧共有四座碑亭,保护御碑免受日晒雨淋。龙头龟身驼着碑,这叫龟趺(fu),比较常见;还有龙趺,龙头龙身。这里有两个碑是龙趺,很独特。不过最独特的是大殿与四座碑亭的空间关系,它东西两侧各有一座碑亭,东南、西南两侧也各自有一座碑亭,四座碑亭拱卫着大殿。它们之间离得很近,所以整个空间场域感特别强,赋予了空间很大的张力。历代帝王庙前面的空间,与大门隔街正对的影壁墙还保留着,以前大门两侧还有两个跨街木牌楼,都叫景德街牌楼。这个空间也很有意思,大门前的灰空间,限定了大门前的区域,形成从大街走到大门再进入院落的空间过渡。
历代帝王庙大殿与碑亭
>帝王庙可能就是要彰显这种礼序的张力。有了这个“前奏”,一下子就能把序列展开。
刘:朝外的东岳庙也值得走走看看,在北京的现存寺庙里,我认为很独特的就是东岳庙。东岳庙最大的特点是它的前殿及后殿用穿廊连接,共同组成工字殿。历史上, 宋代、元代的建筑好多都是这种工字形布局。北京考古发掘出的后英房元代四合院遗址也是这样的形式。后来到了明代,建筑布局逐渐不再采用前殿与后殿通过连廊连接的工字殿形式。包括故宫的三大殿,虽然不是工字殿了,但是太和殿、中和殿再到保和殿,它的台阶整体仍然呈现工字型平面形状。
1931年绘制的东岳庙总平面图
东岳庙的前导空间也很有意思。在入口山门前,隔街正对着一座琉璃牌坊,琉璃牌坊正对着神路街,在山门前的东西两侧各有一座跨街木牌楼。1950年代附近有一个药厂发生爆炸,两座木牌楼都被毁坏了,原先的山门也在1980年代被拆除了。现在我们所见到的东岳庙的大门,实际上是以前的二门,两个钟楼、鼓楼直接临街了。唯一庆幸的是前导空间中的琉璃牌楼还在。但或许,很多人都不会知道这个前空间存在过。
东岳庙西牌楼西侧,1902年
东岳庙西牌楼西侧,1928年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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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最早住宅区的两难困境
百万庄住宅区
刘:百万庄住宅区是我很早就开始研究的近现代历史街区,因为我的办公室在那儿附近,经常去那边走动。
百万庄总平面
>百万庄这个片区的住宅区是哪一年开始建造的?
刘:大概在1950年代建国初期吧,是北京最早的住宅区,建设之初周围都还是农田,它是苏联模式的街坊式布局,楼高三层,和我们大院儿里的房子很像,都是红砖墙和坡屋顶,这个屋顶是缓坡顶。我2006年开始自己创业,就在百万庄南街租的办公室,在那儿工作一直到2021,总共待了十五年。中午我会去北边的百万庄住宅区走走,常去百万庄中心区配套商业房的星盛斋吃饭。
百万庄
>那片的那些住宅全拆掉了吗?
刘:百万庄南里拆掉了,我一天天看着拆的,还有钉子户坚守了很长时间。百万庄住宅区还没有拆,前些年听说已经受到保护了。但它的户型很小,功能布局已经难以满足当代生活的需求,而且已经超过建筑的使用年限,有年久失修的问题,而且很多原住民都外迁了,一些外来人口在那租房住。
>为什么说百万庄住宅区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刘:建国以前,老北京人都生活在胡同的四合院里。那时的一些有钱人他可能会在胡同里边盖一个洋楼,虽然那时候没有集合住宅这个概念。百万庄住宅区建于一个特殊的历史节点,所以它很有代表性。从这个角度来说,它应该保留不能拆。但从住宅使用功能来说,它已经不能满足新的时代需求了。对于这种住宅产品,我们一方面在讲精神意义的情怀,但在社会方面它却和现实生活脱离了。
百万庄
>它的存在就变成悖论了。其实这个情况不仅是在北京发生,现在很多城市的中心区,或者是从我们有住宅区的这个概念开始,最早那一批房子,可能慢慢就会被拆掉。我们不去拆,又要如何去改造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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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故事
美好“大院”童年时光
刘:商品房出现之前的计划经济时期,在北京长大的孩子大致分为大院里的和胡同里的两类人,那时北京只有两种居住形态——大院里的单位宿舍楼和胡同里的大杂院。很高兴现在自己成为一个有大院情结的胡同串子,弥补下作为北京人却没在胡同中生活过的不足!
我1970年出生,在位于北京远郊房山的原子能科学研究院长大,1989年毕业于北京最好的中学之一的人大附中,然后考上了广东最好的大学之一华南理工大学,1993年大学毕业进了全国最好的设计院之一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直到2003年离开北京院,都一直生活、学习、工作在大院中,可以说,大院成就了我,因此我有根深蒂固的大院情结!
美好大院 双份式大楼梯,内景
但刚离开大院时,又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感,好像摆脱了某种束缚,自由了!
我小时候生活的大院是原子能院的生活区,我们那儿当时是保密单位,原来叫401所。生活区和工作区是分开的,中间隔着村庄。工作区最早有一个警卫营把守,后来减为一个警卫连。因此工作区自己只进去过屈指可数的几次。
生活区是一个占地广阔的封闭型大院,分为老区、新区、新西区。最早的房子都是围绕着正对1号楼的中轴线发展建设而成。1号楼又称专家楼,最早是给当时来华援建的苏联专家住的。
美好大院
1号楼前面对称布局的几个街坊式组团也是参照苏联图纸设计。三层的楼房,砖墙质感十足,舒缓的坡屋顶,带有赖特草原住宅的味道;木制门窗,只在门头处有些预制构件的细部装饰。
大院里面有幼儿园、子弟小学和中学、电影院、医院、招待所、百货商场、菜站、银行、邮局、书店、粮店、副食店、食堂、理发馆、澡堂、打开水的锅炉房、打奶的奶站、灌煤气的煤气站、灯光球场、露天游泳池……应有尽有的生活服务配套设施,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
因此原子能院的生活区在行政区划上又称作“新镇”,从在此居住的职工及其家庭总人口数来看,也确实达到小城镇的规模,是一个伴随着国家最初的原子能国防事业而新兴的城镇。
美好大院 食堂
美好大院 粮店
美好大院 书店
放学后更是乐趣多多,户外活动很丰富,和大自然亲密接触。放学的路上是一天中一段快乐的时光:骑马干仗;打“棍儿仗”,就是捡小树枝当飞镖互相往身上掷,后来用的树枝越来越粗,终于有同学不幸被开了瓢;下大雨后,穿着雨靴趟水玩儿,结果掉进了树坑里……夏天粘树上的知了,逮知了猴、蚂蚱、扁子沟炸了吃,到小河沟里摸鱼,斗蛐蛐,养蚕……
刘文鼎与曹晓新(合影最后一排从左至右第八位和第九位)
我们逮了只鸡,爬到住宅楼四层楼梯间的窗口,把它往外“放飞”,看到它像大鸟一样展翅飞下去了,落到地上安然无恙。我们那时玩拍三角,就在楼后面逐个单元地去掏垃圾箱捡烟盒,都是软包装的那种,那时好像硬包装的很少,然后把烟盒纸展平了收藏起来。
我们那儿地下有很多防空洞,把各楼都连接起来,在小山坡上也有独立的防空洞,里面是弯弯曲曲的,有几个出入口。我们就“探洞”,刚开始点着了油毡走,走熟了,还画出图来,为了显示胆量,我还一个人摸黑走过一遍。我们那儿的“百货大楼”东边有个叫“四合院”的地方,不同于胡同里的四合院,也是平房围合成的院子,但不是用于居住的,归院里的某维修部门使用。里面有个存放废旧电线及金属器件的库房,我们几个同学从破损的窗户爬进去,就像发现了宝藏,把一些铜件“顺”出来,当废铜烂铁去废品收购站卖,先攒了两块多钱,当时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买了个足球。后来老师知道了,把我们又攒的五块多钱没收了当班费。
这两件事儿可算作是自己最早探寻未知空间的建筑体验吧,而且都是以非同寻常的方式进入具有秘境感的空间。
小时候生活的大院是承载我们儿时记忆的地方,那里的老建筑都是历史的见证,我们希望能保留那些老房子。但大院里的老建筑已经拆掉不少。最可惜是有巨柱式高大柱廊的电影院给拆了,在原地盖了科技馆;我们上过的小学校也拆掉了,换地方盖了个新的,和我们的情感纽带已失去关联。
科技馆(建于礼堂原址)
最近几年,院里那片街坊式老砖楼也拆除了,我和发小曹晓昕曾呼吁留住那些建筑,但最终还是给拆了,包括承载儿时最多记忆的新华书店,我们上过的幼儿园,一直到前些年还在使用,最终也给拆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高层住宅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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