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笑笑,父亲管谟业,笔名莫言。生于1981,毕业于山东大学外语系,北京师范大学读文学博士,毕业后曾在中国劳动关系学院任教。大一时开始创作,曾出版《一条反刍的狗》,《莫言小说文体研究》
6岁之前,我一直跟母亲住在农村,而父亲远在北京,当时正在解放军艺术学院修习文学,只有每年寒暑假的时候会回来陪我跟母亲。虽然一年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能见到他,但我从没觉得跟父亲有生疏感。虽然有人觉得父亲长得有点凶,每次回家又都穿着顶严肃的军装,没有太多的话,但父亲看我的目光总是那么温和。童年的我,最期盼的事就是看到穿军装的父亲,和他身后那只塞的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因为每次他都能从里面掏出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有意思的童话故事、小人书和连环画来送给我。在我6岁的时候,为了方便上学,父亲和母亲商量着,决定把家从乡下搬到高密县城。当时我家里后院有一块很大的菜地,母亲白天在工厂里做出纳,闲时就摆弄这块菜地,种的菜不仅自己吃,还经常送给街坊邻居。
父亲每次回家探亲的时候,母亲就要去园子里摘最新鲜的蔬菜做给他吃,此时父亲就会自告奋勇帮妈妈锄草、打药治虫、翻地。而我则非常乐于做父亲的小尾巴,跟在他屁股后面在菜园里跑来跑去,给他打下手。不过不懂农活的我通常都在帮倒忙,父亲费了半天劲翻松的地,一下子没注意就被我给踏实了。父亲没有生气,他只是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糟蹋”他的劳动成果。从我学会认字起,就开始觊觎父亲的大书架。那上面的书特别特别多,大部分都是文学类的。虽然其中很多我都半懂不懂,但还是“装模作样”地一本接一本读了下来,现在想来,我之后会一直热爱文学,完全是在这种生活环境里耳濡目染的缘故。小时候的我并不很清楚地知道父亲为之奋斗和专注的事业,我只知道别人家小孩的爸爸都会陪他们去这里玩那里耍,而我爸爸总有一大半时间都留在书房里埋头写作。虽然总是忙于工作和学习,但只要我有任何要求,父亲是从不拒绝我的。记得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想学骑自行车,缠着父亲要他教我,父亲就放下了手头的文章,陪我找了一块空地练习。真到了骑上车的时候,我非常害怕,根本不敢踩。父亲用双手扶着自行车的后座说:“笑笑,别害怕,眼睛看着前面,有爸爸掌着呢,绝对不会摔着。”
我于是有了一点勇气,开始蹬起了踏板。车是往前开动了,不过由于紧张,我越踩越快,越踩越快,生怕一慢下来就失去平衡要跌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停下来。身后传来父亲粗重的喘气声,回过头我才看见,父亲一直跟着我的车在跑,此时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他把头偏向一侧,把肩膀抬起来擦拭着耳边滴落的汗水,而两只手还紧紧抓着自行车的后座。“爸,你刚怎么不松手呢?”看着父亲累成那样,我有点心疼。“爸爸跟你保证过的,就一定不会松手的。”父亲喘着气回答。1995年,13岁半的我和母亲离开山东,跟着父亲来到北京生活,当时父亲很为我的学业操了一番心,他到处托人把我转入了北京最好的中学之一北大附中。当时正值我从初一升上初二,是中学阶段比较重要的时期,父亲怕我进度跟不上,在正式开学前又给我请了一个家教老师,专门辅导我的数理化。但是我看了教材才发现,我在原来山东学校的进度比北大附的进度还快一些,我跟父亲说:“这些题我都做过了啊,不用花钱请家庭老师。”可父亲说:“反正是暑假,你就权当有个事情干吧。”于是,从小都很听话的我又把那些做过的习题重做了一遍。初三上学期,我考了全班第一名,父亲别提多高兴了,他自告奋勇地要代替妈妈去开了家长会,去之前还跟妈妈讨论要跟老师交流些什么情况。母亲直笑着说:“你瞧瞧你爸,简直比去国外领奖还兴奋。”在我的学业上,父亲就像一个谨小慎微,爱操心甚至爱唠叨的中年人,他对我的期待和担忧,跟全天下的父母没有两样。所幸的是,我的成绩一直很好,在学校的表现也不错,很少让父母在这事上劳心。父亲对我的期望很高,一直希望我上北大清华的,我自己也对此充满信心。不过高三时,我选错文理分科,却让这个期望化成了泡影。当时我们学校是严重的重理轻文,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历代成绩,都是理科比较强,我的好朋友都选择了理科,选择文科反而有点另类。我虽然心里喜欢文科,文科成绩也比较突出一些,但最终还是从众选择了理科。跟父母商量后,他们尊重了我的选择。我当时有点跟自己较劲的意思,一定要突破自己的弱项,没想到没有兴趣真的是学不进去,心里非常焦躁,这种焦躁又极大地消弱了我的学习热情。到后来成绩滑落中平,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现在回想,整个高三,我都在一种很拧的状态中度过,回到家总是疲惫不堪,也没有副好精神和好心情。父亲看在眼里,虽然他不怎么说,但饭桌上,总会时不时出现我喜欢吃的菜,比如是不怎么进厨房的父亲亲自做的啤酒鱼。炎炎夏日里,晚上在家埋头温习功课,身后的小茶几上不知何时就会多了一盘切成小块的冰镇西瓜。有一天中午我在学校食堂吃饭,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正在担忧没有带伞晚上不知怎么回家,回到教室时却意外发现课桌上放着一把崭新的伞。我好奇地问周围的人,同桌感叹地说:“笑笑,你真幸福,刚才是你老爸来给你送的伞!”一时间,我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课桌旁边留下的湿鞋印,那一定是父亲的,我走出教室,这么大的雨,天地间只有茫茫一片,人们在雨中仓皇躲避。从父亲上班的魏公村,到我的学校有四站多路,想着父亲在风雨中奔波的样子,我的眼角有些湿润。回到家后,父亲还趴在案头写作,没有跟我说话,但那个无言的背影却我觉得如此温暖。父亲就是这样,不事张扬、默默无言的关爱着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