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8夜
题图、文 / 邱小石
故宫项目持续火热经营到了1995年5月。一天下午正常销售中，扫黄打非办一队人马突然出现，勒令停止经营即刻清场，银行账户随即被封冻、所有资产被没收，项目团队被彻底踢出故宫。事后判断生意火爆遭人眼红设局，哥哥和我自此遭遇重创，命运轨迹转向另启，一场长达八年的官司也由此开始。（另有“我告过故宫”一篇）
时间进入6月了，事情不见任何转机，我和女友只能暂回成都减少北京的人与物消耗。火车过秦岭时路遇隧洞塌方，停停走走后又倒退绕道重庆。整整72个小时的硬座，乘客们大都已消耗完食物储备，全靠铁路两边的农民接济。双方家人都因得不到我俩的路途消息焦灼万分。一路上我都泪眼朦胧，担心在京的父母和哥哥，前路茫茫。
离开成都一年半后我又回来站在了工作的起点。和女友回到她成都的家里，晚饭时我问：伯父，成都有什么好的广告公司？她爸平时看成都晚报，顺口就说“成都晚报就有一家广告公司”。晚报是成都当时最火爆的报纸，其下属的银笛广告公司做得顺风顺水。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作品夹坐着公共汽车就直奔银笛广告。是一个小院内的四层小楼，我直接撞进了老总办公室，自我介绍并递上作品夹。我后来才知道老总姓何。不知道当时他是何感受，总之最后他说：你明天来上班吧。
中午回到家中吃饭，我对伯父说：我找到工作了，银笛广告，明天就上班，工资一个月1500元。
伯父最初并不太喜欢我。大学时我瘦小又蓄着长发，有年暑假我从富顺去成都找女友，到她家时只有伯父一个人坐在厅里看电视。他理都不理我，我杵在那里进退不得，尴尬得真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女友五年医科毕业时，未及分配工作就在伯母的掩护下清晨离家飞到广州，开始和我天南海北东奔西跑的日子。
故作轻描淡写的告诉伯父我找到工作的消息，我知道他内心一定会有变化，他应该会重新认识我，觉得我或许是个可以托付女儿的家伙。很快我俩决定结婚，伯父特别开心。领完结婚证那天回到家里，伯父特意亲自下厨炒了一盘我爱吃的回锅肉。后来我写“告诉儿子的五十件事”中记录了这一件。我在记录的最后提醒儿子：做事一定要抓住要害。
在银笛的工作非常顺利，有段时间晚报上每天都有我创作的广告。我在珠海时设计师还用手工，到银笛时已经完全使用电脑排版设计了，公司有专门的机房，进去都要脱鞋子。在这里认识了一帮好玩的同事，午休时大家就比赛挖地雷，玩得不亦乐乎。我去找何总开领证需要的单位证明的过程至今记忆犹新。我偷偷溜进何总办公室说明事由，他听罢直接走到过道，对着行政办公室大叫一声：XXX，邱小石要结婚，你帮着开个单位证明。我本不想让公司更多人知道，因自觉心智不成熟，人还没长大呢。结果经他这一嗓子，全公司都知道了。
老婆找了一家媒体的工作，上班地点和我隔得不远。老婆的嫂子帮着找了套带厨卫的一居室，我俩租下来作为自己的第一个小家。我们每天一起骑自行车上下班，生活算是步入了正轨，看起来也算岁月静好，但惦记着北京事情的我，内心的重负其实一刻也未缓释。
因为独有的资源，银笛的业务量很大，我的案子真是接连不断，但最开始的新鲜感后很快就陷入了流水线作业状态，我感受不到在珠海做广告的“事后兴奋”，少有令我满足的“作品感”。受我哥的经历以及早期台湾广告的影响，当我在晚报上看到外资背景的上海杰恩斯广告的招聘信息时，我心动了。他们在成都成立了办公室，服务达能、统一等知名企业，和我当时服务的行业和工作方法都有很大不同。
我投简历后很快收到了笔试通知。在更洋气的办公室里，我拿到考卷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带笔。考官说：你怎么能不带笔呢？我说：你借我一支吧。他出去又转回来：没笔了，你去买一支吧。于是我出去买了笔又回来答题。先是填写血型、属相、星座，然后用一句话描述自己。我当时不知道自己的血型，但我属猪，是白羊座。一句话描述自己，我说我属猪又属羊，对广告公司来讲很有营养。很烂的谐音梗顺口溜。然后是最崇拜的一个人。我觉得这很扯，这类问题都是随时间变化的，我小学时最崇拜的还是潘冬子呢。然后是最喜欢的歌曲，我写了一堆，大约将台湾歌手和时下流行的西方歌手一网打尽。答到这时，我觉得这一趟可能白来了。最后一题是“你最欣赏的一本书”。这让我眼睛一亮，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奥格威的《一个广告人的自白》呀。于是我开始洋洋洒洒如数家珍般罗列出奥美的方法和孙大伟的作品，把我对台湾奥美如滔滔江水般的敬仰倾“写”而出……（这一段记得清楚的原因是我找到了当天的记录）。
9月底我完成交接工作，恋恋不舍离开在银笛认识的朋友们去了杰恩斯上班。果真，高层都是一水儿的台湾人，老板长得壮硕，口才很好，据说曾留学美国。公司有“标准”的作业范式，遵循严格的“个案计划与进度控制”，填写各种流转表单，参与更多的会议与大脑激荡。杰恩斯的出品显然不会像在银笛那么快，但工作模式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有了外资4A广告公司的“逼格”。我被分派到“统一”项目组，工作了三个月，出了一堆报告，写了一堆创意，什么电视广告、广播广告、SP活动……很快就转过年头到了一月，直到有一天收到哥哥的传呼机留言“你回北京来吧” 。
我还没看到一件我在杰恩斯的作品出街呢。可这不重要，我一直在等的其实是哥哥的这个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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