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sion!”在颁奖后的群访环节,《夜间声响》的导演张中臣喊出他的关键词。这一关键词,似乎是每一个来到2024青年电影周(浙江)创投的青年导演,都拥有的特质。
创投会是一个机会随时都可能出现的地方,无论是台上宣讲的时刻,还是台下扫微信的时刻,无论夸奖声抑或批评声,各种可能性都被高度集中起来。
比如,在路演现场,终审评委饶晓志直接对张中臣说“如果约谈不太顺利,直接来找我也行”,便上台加了微信。
路演现场导演张中臣(左)终审评委饶晓志(右)
又比如,当终审评委郝蕾希望《北纬四十七》的导演丛希文找“有劲”的演员时,丛希文问“能找您吗”,郝蕾说“可以谈”。
而面对众多的电影节展创投,如何做出新颖性,是所有创投都在思考的命题。毫无疑问,2024青年电影周(浙江)创投交出了一份差异化答卷。如终审评委张家鲁所说,它足够生猛,足够多样。
著名监制、2024青年电影周(浙江)总顾问王红卫总结称,与国内的其他创投相比,这次所有评审都在尽量选择更新颖,更有力量,更能够体现年轻一代电影人他们的美学和他们所关注的题材的作品。这次最终脱颖而出的导演,也是在国内所有创投里年龄最年轻的一次。
十五强入围项目里,有的关于性别图景与亲密关系,比如《幸存者》聚焦婚姻中的情感虐待,或者《黄金时刻》对准犯罪与犯错的女人;有的关于找寻自我与身份认同,比如《北纬四十七》探讨个体对故土的去留,《卑鄙之家》讲述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归土地;有的关于影像寓言与奇幻想象,比如《成人礼》将海岛隐喻成人社会,《夜间声响》用儿童视角窥见母亲与社会。
浙江创投开营仪式
这里有专为00后设置的千禧赛道,生猛劲在此体现得最为明显;还有以江河湖海为称的主赛道,以及浙江赛道,既体现了海乃百川的包容性,又体现出充分挖掘本土力量的努力。
在张家鲁看来,这体现出一种“保护主义”,将00后的作品集中在一个赛道,给予相对应的关注,能够挖掘出更新生的力量;面向世界的同时聚焦本土,把当地的影视力量发展起来也是如此。
“刚刚看你上台的时候,你一个箭步冲上去,我觉得特别有劲。你们现在这个年纪肯定充满能量,那种野蛮生长的力量特别好。”张家鲁在点评导演丛希文的路演项目《北纬四十七》时说。
《北纬四十七》讲述了一名即将大学毕业的黑龙江女孩,选择留在家乡的故事。2002年出生的丛希文刚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就凭借中长片《将爱放逐》入围了今年戛纳电影节基石单元。
她执迷于对家乡黑龙江的叙事。“我在电影学院也拍过短片作业,但都不是我想拍的,我甚至都觉得我不想当导演。当时我没有机会把摄影机带回黑龙江,但到了黑龙江,我发现我对黑龙江有我自己的话语。”
路演现场导演丛希文
在点评环节,让她的作品更“有劲”是评审老师一致的共识。对于这种拍摄方式,以及所展现的东北寒冷的气质,终审评委郝蕾提出演员的重要性,“能不能找一些比较有劲的演员,不一定是有名的,得是有劲的。演员自己带着故事来,和你把他强加到故事里去,有太大的差别了。”
张家鲁以及一对一项目辅导环节的导师杨超,都提出让她的剧作更“有劲”的尝试。“很多议题好像谈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可不可以试着让角色彼此之间的撞击更强烈一点?”“小女孩对她生活的社会可不可以有更鲜明的态度?”
这种“有劲”,有时也可以描述为一种大胆。在导演李涵钰的青春惊悚类项目《成人礼》路演结束后,郝蕾希望能让女主角更酷一点,“在能过审的情况下尽量大胆一点。”
路演现场导演李涵钰
《成人礼》讲述的是一种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间的极端困境,故事发生在一群被台风困在海岛的少年身上,海岛即是对成人世界的隐喻。
这一主题来自李涵钰对“成人”的思考,“为什么我们小时候所幻想的成人世界,与长大后我们接触到的成人世界有这么大的不同?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等于社会意义上的成年人吗?”这些疑问,引发了这个故事。
这种对“大胆”的期待背后,也是对新鲜感的期待。张家鲁认为,在基本技法达到标准的基础上,能够带来新鲜感特别重要,这也是评审的考核标准,“比如你做的是文艺片,你可以放进一些类型元素。像《夜间声响》这个项目乍一看是农村题材,但其中有一些神秘元素,神秘就容易惊悚,惊悚就容易恐怖。所以我建议导演,可以把那些惊悚的、神秘的元素放大,作为跟观众沟通的工具,但你讲的还是那个主题。”
终审评委张家鲁
创投会是创作者迅速成长的地方,评委在建议时有鼓励,自然也有直言不讳。“你不如直接先拍,有的时候类似的选题找钱可能比拍摄更折磨”“受不了大家永远在手持,要不然影像风格都挺重复的”“说实话已经是第四次看到双女主复仇的故事了”。
如何出新,是所有电影人共同面临的命题。王红卫在创投大师课上说,这些年来,不是评审不去发现新的东西,用旧的眼光衡量新的东西,“即使我们降低创作标准,想去寻找新的东西,这些内容也非常稀缺。不管是从内容形式,从作者出发,还是从受众出发,青年创作者创新的作品都太少了。”
“Pitch之前,我很担忧也很紧张,因为我是第一次来创投,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喜欢这个项目。”《成人礼》的导演李涵钰,曾在其他创投活动担任过初审,这是她第一次带着自己的项目入围创投。
项目路演结束后,她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讲完出门就听到一群人在说《成人礼》这个我想看,我特别喜欢什么的,我就很开心了。因为大家的喜欢很重要,这不是一个我自己自嗨的,只有我喜欢的故事。”
这也是张家鲁所体感到的这些年创投的变化之一,即类型片项目的比例在提高,年轻的创作人不再只是关注自己,他们也在观察现在市场上的需求,观察观众的需求。
采访现场导演李涵钰与制片人李闯
《成人礼》的制片人李闯拥有丰富制作经验,但也是第一次来创投。他说“让别人看到更重要,只能让喜欢的人来找我们,不然我们也不知道找谁才合适”。
产业洽谈环节,一线资方的青睐让李涵钰更有信心。“找我们的都是比较一线的资方,一方面是看中了内容的稀缺性,因为国内几乎没有这样的青春片。另一方面,这是一个能赚钱的项目,这种灾难惊悚片在市场上其实还蛮看好的,又因为我们是单一场景叙事,其实花不了多少钱,就能肯定有回报。”最终,《成人礼》被评为最富商业潜力项目。
不光类型片项目能够被市场看见,艺术片项目同样也能在这里被关注。《世界日出时》源自导演祝新对个体生命与所处时代关系的思考,他试图通过奇幻的手法描绘独生子女和母亲的关系,并从中反省生活中被忽略的亲情和它的玄妙。
路演现场导演祝新
杭州籍的他体验到回家的感觉,“在整个场合不会有距离感,也会觉得这个项目在这里可能会获得更多关注。像我们这样的作品跟市场有一定的距离,我想如果把它放置在有土壤的语境下,至少我们可以有一个很清晰的位置。”
“我还蛮惊讶,”祝新本来对市场并无预期,没想到有资方对这个项目或他的后续作品有很大的兴趣,“他们让我们觉得这个片子还有可能发一发。我也经历过很多不同的创投,如果顺利的话,一个创投就可能改变一部片子的命运。它不仅让影片有成本回收的可能,还有利于导演的未来职业生涯,能够让大家开始关注你后面的东西。”
《世界日出时》
而挖掘在地创作者,与本土故事,正是浙江创投开辟浙江赛道的意义所在。祝新坚持扎根杭州本土的创作,努力通过回望过去看向现在和未来。
“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不缺新的东西,缺的反倒是扎在土里的东西。回看贾樟柯那一代的创作者,我们很自然地暴露出我们的缺陷或者说缺少的那个东西,那个泥土。”《世界日出时》最终被评为最佳艺术探索项目,就是艺术片被鼓励与保护的证明。
除了创作者与作品,被看到的还有作品里的更宽广的社会与人生。《夜间声响》的导演张中臣在路演时,说“很多农村里的女性吃饭上不了桌,但我想让她们上大银幕。”这句话恰好点明了“看见”所具有的更大意义,以及通过影像“看见他者”这一终极魅力。
好好活,用力拍
在张家鲁看来,这些年投报电影创投的项目越来越多,意味着不管行业如何,创作人仍旧在孜孜不倦地创作。与此同时,电影创投也在增多。“也就是说竞争多了,大家越来越卷,但同时机会也变得多了。”
但也如王红卫所说,年轻创作者要面临比前十年出来的导演更微妙、更难以预估的挑战。“现在在全球都找不到援军,无论商业片、艺术片,还是商业与艺术结合的电影,创作者都没有任何参照系,没有任何经验可寻。”
著名监制、2024青年电影周(浙江)总顾问王红卫
从今年暑期档、国庆档的电影市场表现来看,张家鲁指出投资方、制片方会更加谨慎。“为什么说大家都在观望,或者有点蒙圈,因为原来我们可能觉得有的东西应该是能卖钱的,安全系数相对高的,基本不会赔的,但是现在发现这些基本都翻车了。”
张家鲁告诉毒眸,市场的矛盾性就在于,一方面资方变得谨慎,他们就会求安全,就会把大量的资源跟预算集中在一些少数的,他们觉得安全的导演,也就是有成绩、有品牌的导演身上。另一方面,当他们越这么做,市场给出的越是相反的反馈时,就是有成绩、有品牌的导演也不一定灵的时候,大家就会陷入一种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状态里。
对于这一困局,杨超提出创作者与市场和观众之间应该隔着一个距离,这个距离最好不要被打破。创投正是这个距离或这个屏障的一部分,作为一种传递机制,创投应该传递市场信息给创作者,同时这个传递是专业的、有限度的,因为创作不能完全被流量操纵。
复审评委杨超
“目前市场什么在挣钱我们大家都知道,一类是纯主旋律,一类是下沉情绪式的抖音式电影。有多少是创作者因应市场的需求做出的选择,有多少是创作者就对相关类型有所研究,这个是有区别的。创作者一开始被市场影响也难以避免,但最后要消化它。我认为做类型片的导演最好的是就喜欢类型片,研究过想拍的类型,再从生活体验出发,寻找出一个故事。”
在这种情况下,年轻导演来到创投该如何更好地表现自己?引用最近在《喜剧之王单口季》夺冠的付航所讲的内容,张家鲁认为创作者还是应该尽量做自己。“作为一个创作人,要对自己诚实,然后把自己诚实地展现给这个世界,想办法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态跟世界沟通,这是很重要的。”
终审评委张家鲁
同时,他也指出如果创作者能多运用一些观众更容易理解的元素会更好,因为要先把观众拉进戏院。“现在基本上第一天的票房就已经决定某部电影的命运了,靠口碑逆袭不是说没有,但是越来越罕见。以前我们看某部影片第二天、第三天的票房,可能真的会有曲线反转。但现在基本片子上映第一天,甚至在没上映前,就会受到口碑的引导或影响。”
“好好活,用力拍。”张家鲁觉得,创作者在焦虑的时候,首先要保持一个相对好的状态,“这个行业说到底,有很大一部分是人与人的关系。创作者要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随时准备可能来的机会。再就是不管怎么样先拍起来,尽量别等,尽量不抱怨。”
为了拍电影,从北京电影学院当保安开始的张中臣,当他以项目《夜间声响》获得2024青年电影周(浙江)创投大奖时,他说,希望从这里走出去会发出更大的声响。这可能是有关热爱与何为创投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