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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平：上榜了也不算

文摘   2024-11-12 17:30   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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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  事

上榜了也不算

■ 孙家平

乐施村出了件大事，是喜事、奇事：耕东家的三儿子文宝考上大学了。村里许多人开始不敢相信，可上榜了确是事实，学校门口贴出了喜报，一张大红纸上用毛笔端正地写着考取的学生名单，第一行头榜就是考取中专的，只有4人，“钱文宝”赫然在列，不容置疑。

说是大事，是因为这是国家恢复高考后第一次中考升学考试，是全地区的统考，统一出卷、考试、阅卷，按分数择优录取。公社中学算是县里规模比较大、教学质量相对较好的中学，这届初三毕业生有近200人，最终考取高中和中专的也只有40多人，这些人都是精英啊！考取中专的更是精英中的精英。

说是喜事，考取中专，意味着可以由农业户口转为非农户口，上学有生活补助，毕业时包分配，当国家干部，对于农村学生来说就是“跳出农门、吃上皇粮”。乡下不知道中专、大学的区别，只要转户口，就一律认为是考上了大学，于是钱文宝考上大学这件事就迅速传了开来。

说是奇事，大家都认为耕东家祖坟上突然冒青烟了。村里姓钱的是大姓，世居村里已有上百年了，村里长辈细数耕东这一房，都是勤恳苦作的农民，上溯几代也没想到有过读书人。新社会普及义务教育，老耕东认为读书无用，没让老大老二上学，前年老二想去当兵，体检、政审都合格，可大字不识一个，最后被刷下来了。老三文宝出生在1962年，那时国家刚刚从三年困难中缓过劲来，老百姓生育意愿强烈，后来几年出生的人口急剧增加，大队为此在村里设立了一所小学，一二三年级复式教学，老三文宝顺理成章地与一批同龄人入学了。小学的孙老师说文宝读书是“西瓜皮钉鞋掌——不是那块料”。虽然成绩一般，但文宝读书很执着。小学毕业，老耕东叫文宝回家给生产队放牛挣工分，文宝死活不肯，坚持要读书。到了初中，文宝学业依然平平，临中考前的最后一次会考，文宝成绩也是在年级倒数，不想中考竟然咸鱼翻身、高中头榜。

村里这批同龄人中只有文宝和文生坚持读到到初中毕业。钱文生也上榜了，录取的是高中，但村里人反应平淡。文生的父亲和祖父都是读书人，属于书香门第，考取高中在意料之中。虽然能考取高中也是一桩喜事，但与文宝的中专相比，那就是麻雀比凤凰了。文生很郁闷，私下与人嘀咕：文宝的成绩比我差多了，以他的成绩应该高中都考不上，居然考上中专！真是奇事！文生与文宝是同班同学，对文宝学业情况很清楚，于是有人猜测：是否有同名同姓的？文生说不可能，全年级只有一个叫钱文宝的。

考上功名，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大喜事，更何况是发生在几代白丁的家族。村里人纷纷道贺，“耕东哥，这可是祖上福荫啊！去年修了祖坟，马上就得劲了。”“文宝真有出息，这可是村里第一个状元！”“耕东叔，恭喜啊！以后你就要享福啦！”

老耕东平时沉默寡言，表情古板木讷，此时笑成了一朵花，满脸的皱褶像一层层花瓣，“哪里哪里，这小子是瞎猫碰上个死老鼠，托祖宗保佑，大家关心。”老耕东平时用一杆铜嘴烟斗抽旱烟，这天特地买了一包纸烟，给每个上门道贺的村里人递上一根。钱文宝成了村里的明星，不断享受着别人的艳羡的话语：“祝贺啊！文宝，总算读书读出头了。”“文宝，这是跳出农门了，以后不必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受苦了。“文宝，以后当上干部，就不要日晒雨淋了，可以在办公室做斯文的事了。”经过人家门口，都要被热情地邀请进去，对自己家正在上学的孩子现身说法：“看文宝哥哥怎么学的！”“要好好读书，像文宝哥哥一样。”拿出暑假作业请文宝辅导。

第二天，老耕东与本房的几个兄弟商量，决定办几桌酒宴，把亲戚和村里人全部请到，好好庆贺一下。家族里出了这么大的喜事，酒菜要好一点。鸡鸭有现成的，猪圈里有两头猪，都还属于百来斤的架子猪，现在宰了有些可惜，但必须宰一头，否则菜里没油水怎么行？还要买几条鱼回来，无鱼不成宴吗！蔬菜好办！夏季蔬菜品种丰富，自家菜地里丝瓜、冬瓜、豇豆、扁豆、茄子、辣椒、瓠瓜、韭菜等应用尽有。先和村里杀猪佬乔生打好招呼；委托在大队当支委的堂弟去公社水产站疏通一下，到时预留几条大草鱼；请村里大厨耕生掌勺，家族里的几个妇女当下手。一切安排妥当，一俟正式录取通知书下来就开始运作。

第三天，公社中学的校长和文宝的班主任来到村里，找到文宝家，告知学校门口贴出的喜报弄错了，抄写喜报的教工将“钱文宣”误写成“钱文宝”，昨天学校核对准考证时发现了错误，特来上门解释并道歉。

老耕东花瓣绽放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只是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怎么上榜了还不算呢？”

孙家平，笔名：水乡情怀，生长在安徽江南水乡，长期从事农业渔业工作，喜好文学，刚从冗繁的政务工作解脱，希冀将水乡生活的轶事、故事、经历诉诸文字，慰籍一下一直不灭的文学梦。现供职于安徽省宣城市政协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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